晏明洲指尖在机身侧面轻轻摩挲,脑海里快速梳理着信息:“他们除了考察,还提了别的要求?”
“第一个要求就是了解龙啸云的案情进展。” 张启航的声音添了丝凝重,“我那朋友说,这批人来头不小,市里主要领导都亲自出面接待了。他担心…… 案子的判决,可能会有变数。”
晏明洲指尖停下敲击。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映出细小的灰尘在暖光里浮动,却没带来半点暖意。
“我知道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你继续盯着,看他后续见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有任何新动静,随时跟我汇报。”
“好的,老板。”
挂了电话,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岩起身拎起暖水瓶,给晏明洲的茶杯里续上热水,袅袅的白气往上飘,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来…… 有风吹过来了。”
“是啊。” 晏明洲端起茶杯,没喝,只是用手掌贴着杯壁感受温度,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冷静,“风还不小呢。”
顾岩坐回自己的位置,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正式谈话的姿态:“晏总,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晏明洲笑了笑,语气轻松,“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商人,一切按法律来,我相信咱们这里的法律是公正的。”
顾岩看着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暗暗点头,可随即又皱起了眉,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没有拆封的香烟,放在桌上,轻轻推到晏明洲面前:“你能这么想,很好,但是…… 有些时候,事情没那么简单。”
晏明洲摆了摆手:“谢谢顾主任,我不会这个。”
顾岩也不勉强,自己也没抽,只是用手指在崭新的烟盒上轻轻敲击着。
“今天下午,市里开了个短会,就在接待完那批港商之后,我也参加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会上,有领导提到了你和龙啸云的案子。”
顾岩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晏明洲的表情,却见对方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只好继续往下说:“那位副会长说,龙四对他儿子的鲁莽行为深感痛心,也愿意为儿子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他们…… 愿意拿出一笔钱,在咱们这里捐建一所希望小学,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粤港友谊小学。”
晏明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捐建小学?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这不就是想花钱买刑,把事儿轻轻揭过去吗?
“他还说,粤港两地,一衣带水,同气连枝,都是一家人。” 顾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希望我们能考虑到两地合作的大局,不要因为一个年轻人的冲动伤了两地的和气。”
“所以呢?” 晏明洲问道,声音明显冷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茶杯,“市里的意思呢?也觉得应该顾全大局?”
“市里…… 也有难处。” 顾岩叹了口气,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着,“改革开放要靠什么?说到底,还是要靠外来的投资。港商就是我们现在最需要团结的力量,这扇门刚刚打开,不能因为一件事,就让人家觉得我们不友好,把门又给关上了。”
他抬眼看向晏明洲,语气里多了几分坦诚:“会上确实有领导觉得龙四那边既然已经服软了,态度也算诚恳,我们这边…… 是不是可以高抬贵手,从轻处理?比如,把龙啸云遣返回港城,由他们那边来审判。毕竟,把人一直关在这里,影响…… 总归是不太好。”
他死死地盯着晏明洲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晏明洲却笑了,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顾岩心里莫名发毛。
“顾主任,” 晏明洲看着他,答非所问地开口,“我听说…… 咱们开发区最近,在争取一个省级的文明营商示范区的称号?”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轻描淡写的提醒:“这个称号含金量可不低啊。”
顾岩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狐狸的人。
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反应快得离谱,还滴水不漏,简直让人抓不住半点破绽!
就在顾岩心思飞快转动,想着该如何接话既能保住自己的利益,又不得罪市里领导的时候,晏明洲却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似的,主动站起了身。
“行了,顾主任,今天就聊到这儿吧。” 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手指扣在包带的金属扣上,“我知道您也有您的难处,我这个人一向最顾全大局,不会让您难做的。”
说完,他转身就准备往外走,那样子,仿佛真的准备接受现实,自认倒霉了。
顾岩急了,连忙站起身:“晏总!你这是……”
他以为晏明洲这是要甩手不干,甚至准备用撤资来威胁。
这要是真的,那他这个开发区主任,可就真的成了天大的笑话!
晏明洲却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顾主任,别紧张。”
他重新走回办公桌前,将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啪嗒一声,打开了黄铜锁扣。
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用牛皮纸袋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文件袋,轻轻地推到了顾岩面前。
“我这里正好有一份小材料。”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或许对咱们开发区评选文明,能有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顾岩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愣住了:“这是……”
“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顾岩将信将疑地撕开了封口。
首先拿出来的,是一盘黑色的录音带,磁带边缘还沾着点细小的灰尘。
紧接着,他又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文件,纸张边缘有些微微卷起,看得出来是被反复翻阅过。
当他看清文件第一页的内容时就震惊了!
那是一份龙四集团过去五年,所有走私业务的内部账本流水!
每一笔资金的来源、去向,每一次走私的时间、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连运输时用的车辆牌照都没落下。
顾岩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他快速往下翻账本的后面,竟然还附着一份完整的走私名单!
涉及港城多个社团,还有部分内地的工作人员,从货源对接、运输调度,到销赃渠道、打通关节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环节,都记录得明明白白,甚至还附着几张模糊的交易照片。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商业犯罪的范畴!
这是一张足以引发粤港两地相关部门大地震的惊天黑幕!
顾岩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晏明洲,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带着震惊,还有一丝忌惮:“这…… 这些东西…… 你……”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都变得有些嘶哑,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晏明洲却像是没看到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一样,慢条斯理地重新扣上自己的公文包。
他走到顾岩身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顾主任,这份东西您要是现在一把火烧了,那么龙啸云或许真的能轻判,市里领导们皆大欢喜,咱们这里暂时也会风平浪静。”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像在耳边低语。
“但……”
话锋一转,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刮得人心里发紧:“您要是把它交上去……”
“不仅龙家会彻底覆灭,那些所谓的港城商会,再也不敢在您面前提一个不字。”
他顿了顿,看着顾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您也能亲手办一件足以震动全省,甚至让更高层面都为之侧目的大案!”
顾岩浑身一震!
他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账本的一角,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
他看着桌上那份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文件,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不得罪人安安稳稳的大局,不用承担任何风险,却也没什么大的收获。
另一边是风险巨大,却能带来滔天政绩,甚至改变自己未来走向的机会。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秒针每动一下,都像是在催促着他做出最终的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岩猛地抬起头。
他看着晏明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晏总,这份材料…… 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晏明洲笑了,“一个希望咱们这里明天会更好的热心市民,无意中捡到的。”
他没有说太多。
顾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有些事,不用说得太透。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办公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拿出钥匙,手指因为激动还有些微微颤抖,打开柜门时,金属钥匙碰撞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他郑重地拿起那个牛皮纸袋,轻轻放在保险柜最里面的格子里,又仔细地调整了位置,确保不会被轻易碰到。
随后,他关上柜门锁好,仿佛锁住了一个足以改变一切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走回晏明洲面前,深吸一口气,对着他郑重地伸出了手:“我明白了。”
他的语气很坚定,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和试探,“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