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晚风带着蚀骨的凉意,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静安里”小区门口打着旋。杜明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外套,抬头望了望眼前这片老旧的居民楼。墙皮斑驳脱落,露出内里暗沉的砖石,几盏楼道灯忽明忽灭,像是濒死者微弱的呼吸。这里与其说是“静安里”,倒不如叫“寂静里”更贴切,连风吹过楼道的声音都带着种说不出的空旷与诡异。
“就是这儿了?”杜明低声嘀咕了一句,脚下的水泥地坑坑洼洼,积着前几天下雨留下的水洼,倒映着他疲惫又茫然的脸。三十岁的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连续几个月的失业让他眉宇间攒满了挥之不去的愁绪。要不是房租催得紧,他也不会接下这份午夜守门人的工作——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在这个连出租车都不愿意多待的老旧小区里,守着一间孤零零的保安室。
保安室就在小区大门旁边,是个不足十平米的小隔间,墙壁是那种廉价的石膏板,看起来随时可能被风吹垮。杜明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里面只有一张掉漆的木桌,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还有一个老旧的监控显示屏,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勉强能看清小区里几个模糊的角落。
“你就是杜明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杜明回头,看到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保安制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带着常年熬夜的疲惫。
“是我,您是?”
“我是这儿的队长,姓王。”王队长走进来,往椅子上一坐,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这活儿不难,就是熬人,晚上十二点到早上六点,你就守在这儿,看看监控,定时去巡逻一圈。”
杜明点点头:“知道了,王队。”
王队长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递到杜明面前。册子的封面上用褪色的红笔写着“午夜值守规则”几个字,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你可得看仔细了,一条都不能错,不然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他的语气严肃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杜明接过册子,入手冰凉,像是一块浸在水里的木头。他翻开第一页,里面的字迹是打印的,却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不清。
“第一条:00:00-6:00期间,无论听到任何敲门声,绝不开保安室大门。”
杜明心里有些奇怪,哪有保安不给人开门的?但他没多问,接着往下看。
“第二条:若3号楼住户李老太来借热水,必须在1:00前递出,且全程不可与她对视。”
“李老太?”杜明抬头看向王队长。
“哦,就是个独居的老太太,晚上偶尔会来借点热水,你照做就行。”王队长含糊地应了一句,眼神有些闪烁。
杜明继续往下翻。
“第三条:巡逻时若发现地面有红色纸钱,立即用自带的黑布包裹丢弃,不可抬头看3号楼窗户。”
红色纸钱?这小区里难道有人半夜烧纸?杜明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看下去。
“第四条:凌晨4点整,必须播放小区广播‘温馨提示,关好门窗’,不可提前或延后。”
这几条规则看起来都透着股诡异,但杜明想着可能是老旧小区的怪规矩多,也就没太往心里去。他把册子往后翻,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规则,却发现最后一页只有几行模糊的手写批注,墨迹已经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别信李老太”。
“这是什么?”杜明指着那行字问道。
王队长凑过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嗨,这估计是上一任保安瞎写的,那小子胆子小,总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后来干了没几天就不干了,你别往心里去,按册子上的规则来就行。”
杜明“哦”了一声,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他把册子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监控屏幕上,屏幕里的小区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把树影拉得长长的,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行了,我也该下班了。”王队长站起身,拍了拍杜明的肩膀,他的手很凉,“晚上机灵点,有什么事……反正你照规则来,准没错。”说完,他便急匆匆地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保安室里只剩下杜明一个人,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五十,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杜明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从背包里拿出自带的保温杯,倒了点热水,握在手里取暖。然后他又检查了一下巡逻要用的手电筒和王队长说的那块黑布——那是一块质地粗糙的黑布,摸起来有些扎手,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用黑布来包纸钱。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敲响,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在寂静的小区里回荡。就在这时,监控屏幕突然闪了一下,原本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滋滋”地响着,让人心烦意乱。
杜明关掉了声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拿起那本《午夜值守规则》,又仔细看了一遍,每一条规则都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他的心上。尤其是第二条和第三条,都提到了3号楼,那个李老太,还有3号楼的窗户,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区里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声音。杜明坐在椅子上,眼皮开始打架,连续几天的焦虑让他身心俱疲。他强撑着精神,时不时地看向监控屏幕,又时不时地看看门口,生怕错过什么。
凌晨零点半,按照规定,他该去巡逻了。杜明拿起手电筒和黑布,打开保安室的门,一股更冷的风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外面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几盏,小区里变得更加昏暗,只能靠手电筒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的路。
他按照王队长说的路线,沿着小区的主干道慢慢走着。路面坑洼不平,偶尔能踢到几块碎石子,发出“咔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两旁的居民楼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窗户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亮,仿佛里面的人都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
走到3号楼附近时,杜明的心跳突然加速。他握紧了手电筒,光线在地面上扫过,突然,几道红色的影子闯入了他的视线。
是红色的纸钱。
它们散落在3号楼门口的台阶下,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那红色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凝固的血。
杜明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他想起了规则第三条:“巡逻时若发现地面有红色纸钱,立即用自带的黑布包裹丢弃,不可抬头看3号楼窗户。”
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黑布,蹲下身,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他不敢去细看那些纸钱,只是凭着感觉把它们拢到一起,然后用黑布紧紧包裹住。就在他系好黑布,准备起身的时候,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3号楼的窗户里,到底有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根野草,疯狂地滋长着。他忍不住抬起头,朝着3号楼的方向望去。
3号楼的墙壁比其他楼更加斑驳,窗户大多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突然,停留在了三楼的一扇窗户上——那是302的窗户。
窗户里一片漆黑,但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似乎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那是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身影,背对着他,似乎正站在窗户边,一动不动。
杜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拎着包裹好的纸钱,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3号楼附近。
回到保安室,杜明反手锁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地喘着气。他感觉自己的腿还在发软,刚才那个碎花裙女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定了定神,看向门口,突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热水壶。那是一个老式的铝制热水壶,壶身已经有些变形,上面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李老太”三个字。
杜明心里一惊,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00:50,离1点还有十分钟。他想起了规则第二条:“若3号楼住户李老太来借热水,必须在1:00前递出,且全程不可与她对视。”
原来李老太真的会来借热水。杜明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上的小窗口——这是专门用来递东西的,不用开大门。
窗外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一件深色的棉袄,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伙子,麻烦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木头。
杜明不敢多看,拿起热水壶,准备递出去。就在他把水壶递到小窗口的时候,手腕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那只手冰冷刺骨,像是没有温度的石头。
杜明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没有眼白,整个眼球都是漆黑一片,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死死地盯着他。
“啊!”杜明吓得大叫一声,猛地缩回手,热水壶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心脏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说话,也没有敲门,过了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杜明瘫在椅子上,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看向掉在地上的热水壶,壶盖已经摔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他又看向那本《午夜值守规则》,鬼使神差地拿了过来。
当他翻到第二条规则时,瞳孔猛地收缩了。
原本“不可与李老太对视”的字样,被人用红色的笔划掉了,旁边用同样的红色笔,写着一行新的字:“对视了,你得陪她走一段”。
那字迹扭曲而诡异,像是用鲜血写成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杜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把手册扔在桌子上,再也不敢看一眼。窗外的风声依旧,只是此刻在他听来,像是无数只手在抓挠着窗户,又像是有人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静安里的午夜,恐怕不会那么平静了。而他,已经因为一个不小心的对视,踏入了一个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