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伤口在风里灼烧,像背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杜明攥着芭蕉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黑袍撕裂的地方露出暗红色的“齐天大圣”刻字,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皮肉,疼得他眼前发黑。
雷音寺藏在云雾缭绕的山巅,朱红色的庙门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门前的石狮子嘴角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凝固的血。没有钟声,没有香火,整座寺庙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殿角风铃的呜咽,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
他推开庙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仿佛很久没有被开启过。前殿空无一人,供桌上的香炉积着厚厚的灰,佛像的金漆剥落,露出下面灰暗的泥胎,眼珠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往里走,穿过回廊时,两侧的壁画在烛光下扭曲变形——画中本应是佛祖讲经的场景,此刻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炼狱:穿着金甲的猴子被锁链捆在柱子上,一个穿着僧衣的人举着戒刀刺向他的心脏,周围的罗汉露出狰狞的笑,手里捧着的不是经文,而是跳动的心脏。
“到这里来。”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大雄宝殿传来,熟悉得让杜明浑身一僵。
他握紧芭蕉扇,一步步走进宝殿。殿内没有烛火,却亮得刺眼,光线来自供桌上的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终极守则》,字迹是金色的,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条:必须走到佛像前,说出“我愿意代替你”。
第二条:绝不能回头看“身后的人”。
第三条:若看见“取经四人组”,要杀死“唐僧”,否则世界会重置。
杜明的呼吸骤然停滞。杀死唐僧?可那个声音……
他缓缓走向佛像,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佛像比他想象中更高大,慈眉善目的脸上却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映出他的影子。当他走到佛像前时,突然愣住了——
佛像的脸,赫然是他自己的模样。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轮廓,甚至连嘴角那颗细小的痣都分毫不差。只是这张脸带着悲悯的笑,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的一切。
“三百年了。”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叹息,“你终于来了。”
杜明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想起规则第二条,绝不能回头。可那声音……分明是他父亲的声音。
他的父亲在三年前因肺癌去世,弥留之际还拉着他的手,让他别再研究那些光怪陆离的古籍,好好过普通人的生活。可现在,这个声音就在身后,温和得像小时候哄他睡觉的语调。
“为什么不敢回头?”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怕看到不该看的?”
杜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他盯着佛像上自己的脸,突然发现佛像的嘴角在动,像是在说什么。他凑近了些,听到细微的气流声从佛像是空洞的嘴里传出:
“别信他……”
是白骨精的声音!
杜明猛地回头——
大雄宝殿的门口站着四个人。
最左边的是个高大的和尚,穿着破烂的僧衣,脖子上挂着黑色的头骨串,脸是腐烂的现代人脸,正是流沙河的“沙和尚”。
他旁边站着个青衫书生,面如冠玉,手里摇着折扇,笑容温文尔雅,却是花果山那个戴着猴面具的猪悟能。
书生身后是个穿着金色战甲的尸体,铠甲上布满裂痕,手背上有颗黑痣,腰间挂着“齐天大圣”的令牌,正是五庄观树下的那具尸体——三百年前的自己。
而最前面的那个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熟悉的温和笑容,正是他去世三年的父亲。
“爸……”杜明的声音嘶哑,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父亲笑着走上前,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在半空中停住:“小明,你长大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明的声音颤抖着,看向父亲,又看向那具金甲尸体,“他是谁?我是谁?”
“他是三百年前的你,你是三百年后的他。”父亲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悲伤,“当年你不愿随我西天取经,说这经书是控制人的枷锁,在流沙河杀了我。佛祖震怒,将你困在这‘诡异西游’里,让你每一世都重复经历这些规则,直到找到‘另一个自己’,自愿代替你受罚,你才能解脱。”
杜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杀了唐僧?而唐僧是他的父亲?
“那些规则……”
“都是你定的。”父亲指了指金甲尸体,“三百年前的你不甘心被困,就制定了这些规则当诱饵,想骗‘未来的自己’入局。流沙河的血肉是让你学会残忍,高老庄的包子是让你习惯欺骗,花果山的猴子是让你接受同化……每一条规则,都是为了让你一步步相信‘你该代替悟空’。”
猪悟能突然笑了起来,折扇“唰”地合上:“所以我才帮你完善规则啊,大师兄。你看,他果然一步步走到这里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杜明看向他,眼里的泪还没干,却多了几分冰冷。
“因为我也想解脱啊。”猪悟能的笑容变得疯狂,“我本是天蓬元帅,因你被贬下凡,困在这诡异西游里三百年,凭什么只有你能找替身?”
沙和尚发出“嗬嗬”的声响,腐烂的脸上露出怨毒:“我本是卷帘大将,因打碎琉璃盏被贬,每七日受飞剑穿胸之苦,都是因为你!”
金甲尸体突然动了,空洞的眼眶转向杜明,传出嘶哑的声音:“代替我……说你愿意代替我……”
杜明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笑得浑身发抖。
原来从流沙河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没逃过这个局。所谓的求生规则,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设的陷阱;所谓的寻找真相,不过是一步步走向早已写好的结局。
“规则第三条,要杀死唐僧,对吗?”杜明的目光落在父亲身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父亲的笑容凝固了,眼里露出一丝痛苦:“小明,你可以不选的。只要你说‘我愿意代替你’,就能让三百年前的你解脱,你也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当你的杜明。”
“回到原来的世界?”杜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黑痣和金甲尸体一模一样,“那个世界的杜明,是不是早就死了?在实验室被雷劈死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变成‘悟空’了,对吗?”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眼里的悲伤更浓了。
金甲尸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快说!说你愿意!”
猪悟能和沙和尚也向前逼近,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杜明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握紧了手里的芭蕉扇。他看向父亲,这个他思念了三年的人,此刻却成了规则里必须杀死的目标。
“爸,”他轻声说,“三百年前,我杀了你一次,不能再杀你第二次了。”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有光在闪烁。
“但我也不会代替他。”杜明转向金甲尸体,声音陡然提高,“这诡异西游困了你三百年,也骗了我一路,凭什么要让另一个自己来买单?”
他举起芭蕉扇,猛地扇向供桌上的石碑!
“哗啦”一声,《终极守则》的石碑被扇得粉碎,金色的字迹在空中扭曲、消散。
整座雷音寺剧烈地摇晃起来,壁画上的血开始流淌,佛像的泥胎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和水泥——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古寺,而是用现代材料伪造的骗局。
“你疯了!”猪悟能尖叫着扑过来,“你这样大家都会被困在这里!”
杜明没有理他,只是看着父亲:“爸,不管你是真的还是佛祖造的幻影,我都不想再杀你了。这经书谁爱取谁取,这枷锁谁爱戴谁戴,我不奉陪了。”
他转身冲向殿外,金甲尸体发出愤怒的嘶吼,锁链像蛇一样缠过来,却被他用芭蕉扇一扇而断。猪悟能和沙和尚也追了出来,却在踏出庙门的瞬间,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泡沫一样消散——他们本就是这诡异西游的一部分,规则破碎,他们也随之消失。
父亲站在大雄宝殿的废墟里,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慢慢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里。
杜明冲出雷音寺,山巅的云雾正在散开,露出后面湛蓝的天空。远处的诡异景象在慢慢消失,流沙河的浮尸、高老庄的灯笼、花果山的猴群……都像退潮般隐去,露出原本的青山绿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黑痣正在变淡,后背的“齐天大圣”刻字也渐渐模糊。
一阵风吹过,带着花草的清香。杜明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三百年的枷锁。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结束,也不知道前面还有没有新的规则在等着他。但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再是规则的囚徒,也不是谁的替身。
他是杜明,只是杜明。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背着芭蕉扇,朝着山下走去,步伐坚定,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