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忠看着她眉眼间熟悉的轮廓,眼眶忽然一热。
他小时候总被爹骂“读书的赔钱货”,要不是奶奶偷偷攒下鸡蛋换钱,他连私塾的门都摸不到。
老人家走那年,他刚考上高小,哭着要辍学,是奶奶在病榻上攥着他的手说:“读下去,读了书才有活路。”
“像,太像了。”刘海忠把布包往桌上一放,拉链“刺啦”一声拉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十张大团结,“今儿让你嫂子带你去百货大楼,想买啥就买啥,布料、胰子、花露水……别省着。”
刘如烟吓得直摆手:“哥,这太多了,俺不要……”
“拿着。”刘海忠按住她的手,语气不容置疑。
“到了城里就得有城里的样子。你奶奶要是在,肯定也盼着你穿得光鲜。”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哥没多大本事,但给你买身新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二大妈在一旁帮腔:“是啊如烟,你哥这是疼你。再说了,你总不能一直穿打补丁的衣服,回头还得找活干呢,得拾掇得利落点。”
正说着,刘光天背着书包从外面跑进来,嘴里还嚼着窝头:“妈,我听三弟说小姑姑要去百货大楼?吃完午饭,我也去!我想去看那个新到的玩具!”
“你个死猴子凑啥热闹?”二大妈拍了他一下,“赶紧上学去!”
“不去!今天下午是劳动呢!”刘光天赖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钱,“我帮小姑姑拎东西还不行吗?”
刘海忠被他逗笑了:“行了,想去就跟着,路上看好你小姑姑,别让她走丢了。”
于是众人抓紧吃午饭。
午饭后过去半小时,院门口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阎解娣扒着门缝往里看,辫梢上的红绳晃来晃去。
她想起之前刘光鸿给的五毛钱,又听二大妈说要去百货大楼,心里早就长了草,这会儿见他们要出门,忍不住喊:“二大妈!我也想去!我认识路,百货大楼的糖画最好吃了!”
二大妈探头一看,笑着摆手:“你妈可是让你在家看家,小姑娘别瞎跑。”
“二大妈,求求你了,让我跟小姑姑一起玩!”阎解娣眼珠一转,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刘光天,“光天哥,带我去吧,我请你吃糖!”
刘光天眼睛一亮,刚要答应,就见刘光鸿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铁皮饭盒。
“娘,小姑姑,我给厂里打电话请了假,今天陪你们去。”他扫了眼门口的阎解娣,“解娣想去就一起,正好帮着拎东西。”
“光鸿,你不用上班?”刘海忠愣了愣。
“这个月的假早就攒够了。”刘光鸿把饭盒递给二大妈。
“钱工那边我打过招呼了,说家里有亲戚来,这几天不去厂里。”他其实是放心不下——小姑姑第一次进城,二大妈性子软,光天又毛躁,有他跟着能稳妥些。
阎解娣一听这话,乐得蹦起来:“谢谢三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百货大楼去。初秋的胡同里,卖豆腐脑的摊子冒着热气,修鞋的老汉蹲在墙根,见他们经过,都笑着打招呼。
刘如烟紧紧跟着二大妈,眼睛不够似的看着路边的自行车、电线杆,还有墙上刷着的“工业学大庆”标语,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别怕,都是咱街坊。”二大妈拍拍她的手,“到了百货大楼,看中啥就说,你哥说了,钱够。”
百货大楼里人来人往,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面摆着花花绿绿的布料、锃光瓦亮的搪瓷缸,还有带着香味的雪花膏。
刘如烟站在门口,看着旋转门转来转去,吓得不敢迈脚。
“我扶你。”刘光鸿伸手搀住她,“别怕,跟着我走。”
二大妈直奔布料区,指着一块水绿色的的确良:“如烟,这块好看,做件衬衫肯定精神。”
刘如烟看着标价,吐了吐舌头:“太贵了,俺穿粗布就行。”
“不贵不贵,你哥给的钱够买好几块。”二大妈不由分说让售货员扯了三尺,又挑了块藏蓝色的卡其布,“这个做裤子耐脏。”
刘光天拉着刘光鸿往家电区跑:“三弟,你看!那就是你做的风扇!”
柜台里的台扇正慢悠悠地转着,扇叶上贴着“第一机械厂出品”的标签。
售货员见他们看得仔细,热情地介绍:“这是新出的型号,风力大,还安静,好多人排队买呢。”
刘光鸿摸了摸扇叶边缘,心里泛起一丝自豪。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改的设计,没想到这么快就摆上了柜台。
阎解娣凑到糖果柜台前,眼睛盯着玻璃罐里的水果糖,咽了咽口水。
刘光鸿看在眼里,掏出两毛钱:“想吃啥,自己挑。”
“真的?”阎解娣眼睛一亮,踮着脚选了十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谢谢光鸿哥!我留五颗给我小哥。”
刘如烟看着这一切,心里暖烘烘的。二大妈给她挑了雪花膏、木梳,甚至还有一条带着小碎花的手帕,样样都透着细心。
她偷偷看了眼刘海忠给的钱,已经花了快一半,心里既感动又不安——这么多东西,够家里吃好几个月了。
“光鸿,你看这双鞋咋样?”二大妈拿着双黑布鞋问,“软底的,穿着舒服。”
刘光鸿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布料区跟售货员争执:“我前天订的那块灯芯绒呢?怎么给别人了?”
售货员陪着笑:“同志,实在对不住,那是最后一块,被这位大娘先定下了。”
男人转头看向旁边的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老人家,我是给我儿子做结婚礼服的,你能不能让给我?我加钱。”
老太太把布料往怀里一抱:“凭啥让给你?我孙女满月酒穿的,早就交钱了!”
两人越吵越凶,引来不少人围观。刘光鸿拉着二大妈往旁边躲:“别凑热闹,咱们去楼上看看。”
刘如烟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男人焦急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逃婚的事,心里不是滋味。她拉了拉刘光鸿的衣角:“光鸿,要不……咱们别买那么多了?把钱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