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市政府会议室,空气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市委书记王东旭握着话筒,面色沉郁:“现在,我们面前摆着两件棘手的事。”
他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鸦雀无声。
“第一件:广南华鑫地产,已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我市江陵化工厂的收购,双方签署了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合同。”
“换句话说,那块规划中的核心地皮,现在已经姓‘华鑫’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台下众人,尤其在张嵩脸上顿了顿,才继续道:
“第二件:北雍机场外那块地皮的征地工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一群‘好事者’正利用那个荒谬的‘宝藏’谣言,疯狂炒作地价!这背后,显然是有利可图的人在推波助澜!”
话筒被重重放下。
王东旭紧盯着台下——张嵩一派事不关己,韩谦生等老狐狸眼观鼻鼻观心,无人应声。
一股被孤立的愤怒在王东旭心头翻涌。
这多事之秋,竟无一人可用!
求人不如求己。
他强压怒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将话筒递给身旁的韩匡清:
“韩市长,打造江陵商业街的提案是你力推的。如今核心地皮旁落,你怎么看?”
老狐狸!
韩匡清暗骂,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话筒:
“事已至此,满城风雨。我本主张此事需绝对保密,可惜……”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王东旭,“在座某些同志急于求成,将这消息捅给了媒体。对此,我深感无奈!”
王东旭老脸一热,这正是他为了挽回颜面,急于让广电局做的专访惹的祸!
他无法反驳,只能干咳一声掩饰尴尬。
台下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神仙打架,凡人避让。
韩匡清不再看他,语气转为严肃:
“我认为,面对外商和本土商人的高涨热情,面对外界对此项目的普遍看好,我们绝不能轻言更换地点,更不能取消项目!”
“否则,失去的不仅是江陵百姓的信任,更是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投资信心!大好局面,必将毁于一旦!”
“地都没了,拿什么建商业街?”
张嵩冷冷插话,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入凝滞的空气。
“地可以买回来,人心散了,花多少钱也聚不拢!”
韩匡清寸步不让,掷地有声。
这话让不少原本倾向张嵩的干部脸色微变,连王东旭也不得不重新掂量其中的分量。
“好!”
王东旭接过话头,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场。
“那么,谁愿意代表政府去和华鑫地产谈谈?”
“我们可以承诺项目上的优惠政策,只要他们愿意把地‘还’回来!”
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
办好了是分内事,办砸了就是替罪羊。
会议室里死寂一片,无人应声。
王东旭似乎早料到如此,目光最终锁定韩匡清,笑容虚伪:
“韩市长,你是项目发起人,责无旁贷。这重任,非你莫属了吧?”
“不行!”
韩匡清还未开口,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已斩钉截铁地响起。
政协主席韩谦生缓缓起身,面色沉静:“匡清最近旧疾复发,我和他爱人正商量,要给他批个公休假,去京城好好诊治。”
“哦?不知韩市长患了什么病?”
王东旭明知是推脱,却不得不问。
他本想把这包袱甩给张嵩,奈何对方势大,只能捏韩匡清这个“软柿子”。
“家族遗传病,具体不便透露,隐私。”
韩谦生语气平淡,转向儿子,“匡清,假条不是带来了吗?”
韩匡清立刻会意,从公文包中取出一张假条,坦然放在桌上。
上面“赴京就医”的字样清晰,还盖着鲜红的医院印章。
王东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强撑着风度:“好…韩市长的假,我批了。”
“那我们先告辞。唉,孩子大了也不省心。”
韩谦生叹息着,一副慈父忧心状,拉着儿子离开了会议室。
看着两人背影消失,王东旭脸上的假笑终于垮掉,眼神阴鸷。
……
走廊无人处,韩匡清低声道:
“爸,您真是神机妙算!早料到王东旭会把这烫手山芋扔过来。”
“哼!王东旭此人,表面君子,实则小人!遇事只会推诿甩锅。”
韩谦生冷哼一声,眼中精光一闪,“记住,现在只有一个字——拖!”
他压低声音:“绝不能让王东旭直接找上华鑫!政府开口施压,普通商人哪敢硬抗?”
“若华鑫拒绝,必引张嵩猜忌,横生枝节。我会联系几位老朋友,尽力阻挠他们接触。”
“能拖多久?”
“拖到那块地被炒成天价!不过也用不了多久。”
韩谦生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我敢打赌,此刻的华鑫地产,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韩谦生所言非虚。
华鑫地产董事长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自那条午间新闻播出,将江陵化工厂那块地标为“未来商业街核心”,郭海生的世界就彻底炸了锅!
无数嗅觉灵敏的老板疯了似的来电,当得知工厂已易主,无不捶胸顿足,懊悔错失良机。
更让他惊喜的是,数家全国知名的大企业竟主动抛来橄榄枝,寻求合作开发!
广南市,鼎盛集团总裁办公室。
陈白素放下郭海生报喜的电话,脸上漾开一抹淡雅而自信的笑意。
她缓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繁华的都市,目光深邃,仿佛已穿透空间,看到了江陵那片沸腾的土地。
与此同时。
副市长办公室内,徐国立刚刚放下电话,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转为一片冰寒。
来电者正是王东旭,言辞恳切(实则施压),希望他这位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出面,以“家乡情谊”说服华鑫“归还”地皮。
徐国立嘴上满口答应“一定尽力”,心中却冷笑连连。
政客的承诺?
连他自己都不信!
挂断电话,他立刻将此事抛诸脑后,反而为华鑫即将获得的巨大利益感到振奋。
几家欢喜几家愁。
王家村,气氛与华鑫的热闹截然相反,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紧张。
上午被村民“礼送”出村的吴毅,此刻去而复返,身后竟跟着一队神情冷峻、全副武装的武警!
村民们眼中的热情早已被愤怒和敌视取代,若非忌惮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冰冷的制服,恐怕早已围了上来。
在武警的“护卫”下,吴毅得以再次踏入简陋的村长办公室。
孟德亮和东子正坐在里面,看到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戒备。
“孟村长,”吴毅推开虚掩的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威严。
“市里开了会,决定以每亩3000元的高价,征收北雍机场外那块地!政府的诚意,希望你们好好掂量!”
“滚!”东子猛地抄起墙边的竹篙,怒目圆睁,“地是祖宗传下的,不卖!你们想咋地?!”
看着门口森然的武警,吴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在一名高大的武警身后,色厉内荏地喝道:
“我代表政府传达政策!配合,大家互利互惠!抗拒?”
他提高音量,仿佛在为自己壮胆,“就是阻碍国家发展!别怪政府采取强制措施!”
“你敢!”东子热血上涌,就要冲上去。
“东子!别冲动!”孟德亮死死拦住他。
吴毅看着被拦住的东子,松了口气,语气更硬:
“话已至此!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若还不签字交地……”
他目光扫过门口的武警,“政府将依法强制执行!”
撂下狠话,他不敢多留,在武警的簇拥下,匆匆上车,逃离了这片充满敌意的土地。
返程的车上,气氛压抑。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官员忍不住开口:“吴局,咱们…是不是太强硬了?”
“以往征地都讲究怀柔,这样容易激起民变啊……”
吴毅定了定神,将胡有财教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强硬?那是审时度势!你们也看到了,一听征地,那些人是什么脸色?”
“冷得像冰!背后还有富商在疯狂抬价!我们这点钱,人家根本看不上!再者,”
他压低声音,故作高深,“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人穷怕了。”
“眼看地能卖高价,不给他们点颜色,不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会跟你拖!跟你耗!背后打着待价而沽的算盘!”
这番“高论”让车内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纷纷露出恍然大悟和敬佩的神色。
“吴局长高见啊!”
“是我们目光短浅了!”
“还是吴局看得透!”
听着下属的恭维,吴毅脸上受用,心底却尴尬无比。
若告诉他们这不过是按“财神爷”胡有财的剧本在演,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不知这些人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胡有财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吴毅打了个寒颤,更加坚定了紧跟“财神爷”指示的决心。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