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纱帘,在凌翔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田恬数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手指悄悄攀上他的睡衣纽扣。这是他们同居的第四十三天,自从她后,凌翔每晚都会准时回家。
别闹。凌翔在半梦半醒间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声音里带着困倦的沙哑,小心孩子。
田恬的指尖顿住了。这个借口她用了太多次,此刻却像根刺扎在心头。她执拗地凑上去吻他的喉结,却在动作间感到一阵湿热——浅色床单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翔哥!她下意识捂住腹部,声音卡在喉咙里。
凌翔瞬间清醒,一把掀开被子。月光下那抹暗红格外刺眼,他抓起床头车钥匙的动作带翻了台灯:去医院!
不...不用...田恬揪住被角往后退,后背抵上冰凉的床头板,只是...只是我生理期...
这句话像按下暂停键。凌翔僵在原地,车钥匙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轻得让田恬心慌。
卧室陷入死寂。田恬看着凌翔弯腰捡起抽屉里掉落的验孕棒包装盒——塑封完好,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小盒子,像是捏着什么罪证。
所以这几个月...凌翔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寒意,演技不错啊田恬。
田恬的眼泪砸在真丝被面上,晕开深色的圆点。她想去拉他的手,却被狠狠甩开: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
用谎言维系的感情算什么?凌翔扯下衣柜里的外套,金属拉链刮过田恬的手臂,我最恨别人骗我。
门被摔上的巨响震得窗框嗡嗡作响。田恬抱着膝盖坐在满地月光里,看着床头合照中凌翔的笑脸。那张照片是她偷偷换上的,原本的位置放着他们警校毕业典礼的合影——江蔼霞穿着白大褂站在凌翔身边,般配得让她嫉妒。
——
十五天后,田恬在阳台上晾晒凌翔的衬衫时,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赤着脚跑向玄关,看见凌翔拎着行李袋站在门口,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疲惫又陌生。
翔哥!她伸手想接他的外套,却被侧身避开。
我来拿换洗衣物。凌翔的声音像在对待陌生人,下周有任务。
田恬堵在衣柜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谈谈好不好?她的眼泪落在他警徽上,我知道错了...
让开。凌翔拉开抽屉的动作带起一阵风,戏演够了就该收场。
这句话像刀划开最后的遮羞布。田恬抓起梳妆台上的修眉刀片抵住手腕: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原谅我?
凌翔终于正眼看她,目光却冷得让她发抖:你除了用伤害自己威胁我,还会什么?
刀片划破皮肤的瞬间其实不太疼。田恬看着血珠连成红线滴在地板上,恍惚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打翻的红酒。当时凌翔还笑着用领带帮她擦拭酒渍,说幸好不是白色地毯。
疯子!凌翔扯下领带捆住她流血的手腕,动作粗暴却精准。田恬在他怀里仰起脸:你还在乎我对不对?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凌翔把她放在沙发上,转身去开门时,田恬听见他低声说:要死也别死在我家里。
这句话比刀片更锋利。医护人员抬走她时,田恬透过泪眼看见凌翔站在阳台上抽烟,背影融进暮色里,像幅褪了色的画。
——
三天后的清晨,田恬带着缠满纱布的手腕回到公寓。物业正在换锁,新钥匙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凌先生吩咐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纸箱,说您的物品会寄到学校。
纸箱里装着她的发绳、护肤品和那本《恋人絮语》——书页间还夹着电影票根,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看的《真爱至上》。田恬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
风吹起箱子里的一张便签,凌翔的字迹力透纸背:「谎言开不出真花」。
远处传来警笛声,不知是执行任务还是又有人需要急救。田恬抱着纸箱走进电梯,在镜面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原来有些戏,演着演着就忘了是在演戏。
几天后,凌家。
凌母的汤勺在瓷碗边缘敲出清脆的声响。凌翔盯着汤面上漂浮的枸杞,想起田恬总爱把它们一颗颗挑出来,说像极了溅在他警服上的血点。
小恬那孩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凌母舀了勺玉米排骨汤推到他面前,假怀孕算什么大事?你们还年轻...
凌翔的筷子重重搁在碗沿,这是原则性问题。
餐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冰箱运作的嗡嗡声。凌母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她转身从五斗柜取出个丝绒盒子——田恬上周退还的翡翠手镯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这镯子传了四代,你外婆给我的时候说...凌母的拇指摩挲过镯身内侧的刻痕,凌家的媳妇都得学会包容。
凌翔突然站起来,椅腿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起玄关的车钥匙时,瞥见鞋柜上田恬常穿的毛绒拖鞋——右边那只还保持着被她踢掉时的角度,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暮色中的咖啡馆播放着《La Vie En Rose》,田恬坐在他们初遇时的位置,指尖在杯沿画着圈。凌翔推门时带进一阵风,吹散了她精心别在耳后的碎发。
我点了你爱的冰美式。田恬推过咖啡杯,杯壁凝结的水珠在她掌心留下湿润的痕迹,加双份糖,记得吗?
凌翔没有碰那杯咖啡。他的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在墙上某张褪色的拍立得上,照片里田恬正踮脚往他警帽上别草莓发卡,而他的表情无奈又纵容。
有什么事?他解开制服最上面的纽扣,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田恬的指甲在桌布上刮出细小的褶皱。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电影票根、游乐园手环和干枯的玫瑰花瓣:这些...还给你。
最上面那张《真爱至上》的票根边缘已经泛黄,凌翔记得那天散场时田恬哭湿了他半边肩膀,非说电影里的重逢桥段是他们未来的预兆。此刻咖啡厅的暖光给这些回忆镀上琥珀色的光晕,像被封存的昆虫标本。
不必。凌翔的声音比冰美式的冰块还冷,扔了吧。
田恬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她低头去够桌下的手提包,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像串小小的珍珠。当她再抬头时,嘴角却挂着笑:那...吃顿饭总可以吧?就当...
散伙饭。凌翔接得很快,起身时带翻了那杯没动过的咖啡。深褐色液体在米白桌布上晕开,像极了那晚床单上的血迹。
日料店的蓝鳍金枪鱼在寿司师傅刀下绽开大理石纹路。田恬小口啜饮梅子酒,脸颊很快泛起樱花般的粉色。她今天穿了件雾霾蓝的连衣裙,是凌翔曾经说过衬她肤色的那件。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吗?田恬夹起块三文鱼腩,你把wasabi当牛油果酱...
凌翔的筷子尖戳破蛋黄,橙黄色汁液漫过米饭。那次田恬恶作剧后,他灌了整整两壶玄米茶才压住呛出的眼泪。而现在她带笑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我下周调去刑侦二队。他突然说,会很忙。
田恬的筷子停在半空,一片薄切鲷鱼啪嗒掉进酱油碟。她慢慢放下餐具,陶瓷碰撞的声音引来隔壁桌的侧目。
是因为...她的声音突然哑了,躲我吗?
凌翔终于直视她的眼睛。这个曾经让他心软的仰视角度,此刻只让他想起那些被谎言点亮的期待眼神——像黑暗里一触即灭的萤火。
我讨厌欺骗。他抽出纸币压在杯垫下,更讨厌自己明知是骗局还往里跳。
店门外的银杏叶打着旋落下。田恬追出来时,高跟鞋卡进地砖缝隙差点摔倒。凌翔条件反射地扶住她,又在意识到时迅速松开,仿佛触碰的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最后一个请求。田恬仰起脸,睫毛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抱我一下好不好?
夜风卷着她的发丝扫过凌翔下巴,熟悉的橙花香气让他鼻腔发酸。他没有动,制服的金属肩章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田恬突然扑进他怀里,力道大得让他后退半步。这个拥抱短暂得像幻觉,她转身就跑的背影被霓虹灯拉得忽长忽短。凌翔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街灯分割成好几块——最暗的那块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凌菲发来的消息就一句话:「你和田恬真的分了?」
一片银杏叶飘进他敞开的领口,冰凉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