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大堂,阴冷肃杀。
高踞堂上的郎中约莫五十许人,面容冷峻,目光凛冽地扫视下方。
左右十数名番役屏息肃立,一动不动。
令窈被两名番役强按着跪倒在地,赤着的双脚冻伤处阵阵刺痛,她咬牙忍着,挺直脊背。
郎中沉声问道:“戴佳氏,你掌管御茶房期间,利用职权之便,假权营私,监守自盗,倒卖武夷白露贡茶两盒,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令窈抬头,声音冻的微颤:“奴才冤枉!绝无私卖贡茶之事,此乃含雪蓄意构陷。”
郎中面无表情,仅抬了抬手:“传告发人含雪。”
片刻含雪已然袅袅行至近前,在令窈身侧盈盈跪下:
“大人容禀。奴才含雪,今冒死告发御茶房管事戴佳氏。其掌事以来,贪念渐起。近日武夷白露贡茶入库,她便利用职权,私自扣留两盒,暗输宫外,高价转卖,牟取私利。此等忘恩负义、欺君罔上之举,胆大包天,有负圣恩!人证物证俱已呈上,伏请大人明鉴!”
她微微侧目,目光掠过伏在地上的令窈,随即看向郎中,满脸义愤填膺之态。
郎中再次看向令窈:“戴佳氏,含雪所陈,你可认?”
“奴才不认!” 令窈猛地抬起头。
“含雪所言,句句诬陷!那两盒茶叶,分明是她当日查验后,亲口下令报损,并命小双喜、二门子送回御膳房的。账册上‘报损两盒’的记录,也是她亲口吩咐奴才记下的,奴才不过是依命行事。”
郎中眉峰微蹙,沉吟片刻:“传人证李婆子。”
李婆子身形佝偻,战战兢兢被带入,扑通伏倒,哆哆嗦嗦。
郎中问道:“李婆子,当日武夷白露贡茶入库,是你负责查验。本官问你,当日所验茶叶,可有品相不佳、需报损之茶?”
李婆子抖得愈加厉害,伏地几乎不敢呼吸:“回……回大人,奴才当日查验感觉……感觉茶叶都……都挺好的,没发现有品相不好的……”
她这话,等于间接坐实了令窈账册上记录“报损两盒”是不实记载。
令窈心头一沉,立刻反驳:
“李婆婆!你怎能如此说?那日含雪分明指着两盒茶叶说‘成色不好’,下令送还御膳房,当时你也在场。账册记录‘报损两盒’,是含雪亲口吩咐我记下的,怎又成了我私自篡改?”
含雪猛地侧过脸,眉眼间厉色乍现,扬声截断:
“戴佳令窈!休得狂言攀诬!我何时说过茶叶成色不佳?又何时命你记下报损?分明是你监守自盗,东窗事发后为图狡脱,反咬一口,擅改账目,妄图栽赃。你口口声声所谓人证,人证何在?”
令窈目光灼灼,直逼李婆子,恳求:
“李婆婆,那日你就在旁边,你亲耳听见含雪下令报损,你说话啊!”
李婆子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含雪气定神闲,转向郎中:
“大人明鉴,李婆子年迈,耳目昏聩,记性更是模糊。当日未必听得真切,事隔多时,记忆混淆亦在情理之中。况她方才也已言明,茶叶均属完好,何曾有报损一说?此乃戴佳氏穷途末路,疯犬乱咬,意图搅混水罢了。”
言罢,那冰冷的目光狠狠瞪了李婆子一眼,饱含着无声的威慑。
李婆子被那目光刺得周身剧颤,垂下头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只哆哆嗦嗦道:
“奴才糊涂!奴才……奴才记不得了,实在记不得了,求大人开恩!”
令窈看着李婆子那副惊弓之鸟的惧态,便明白了含雪的威胁已彻底击溃了老妇的心防。
情急之下,一道微光骤然劈开脑海的混沌。
令窈直起腰身,急切道:
“大人,奴才还有人证!御茶房粗使太监小双喜、二门子。当日含雪下令报损后,是亲口吩咐他二人将那两盒茶叶送回御膳房的,他们二人可以作证,那两盒茶叶确实存在,且是含雪下令处置的。奴才请大人速传小双喜、二门子对质!”
此言一出,含雪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镇定,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冷笑。
郎中想了想,转而吩咐番役:“传御茶房粗使太监小双喜和二门子。”
不知过了多久,两名番役拖着一个瘫软如泥的人影走了进来。
整个大堂的瞬间为之一窒。
小双喜几乎不成人形,脸肿难辨,只剩下眼皮一条缝隙,勉强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
嘴角裂开,血痂下缓缓渗出血迹。衣衫褴褛,沾满泥土和污垢,手臂软塌塌地垂着,身上青青紫紫一片。
被番役像丢破麻袋一样,将他重重摔在地上,小双喜顿时发出一声痛苦呻吟,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一名番役上前一步,拱手禀报:“回禀郎中,御茶房粗使太监小双喜和二门子,昨晚不慎失足跌落泄洪沟内,伤势颇重,二门子昏迷不醒,只剩下小双喜尚还有几分意识。”
“失足跌落?”
令窈死死盯着小双喜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那分明是被人下了死手殴打所致。
郎中眉头一蹙,看着地上那团几乎失去意识的人影,考量着他是否能说出有用的证词。
“小双喜,”郎中语速放得很慢。
“你可能听清本官言语?若听得清,便答话。本官问你,你与二门子是否曾受含雪之命,亲耳听她言明,有两盒贡茶品相不佳,命你二人以报损为由,移送至御膳房处置?是,还是不是?”
小双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头,但那肿胀的眼皮根本无法睁开。喉咙咳咳响动,艰难地张开嘴——
“噗!”
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血沫从他口中喷出。
其中一滴赫然落在含雪白皙的脸上,她猛的从地上弹起,狠狠地揉搓脸颊,又气又怒。
待低头看时,便见那血沫中,夹杂着几颗断裂染血的牙齿。
几名番役不忍的撇过头去。
小双喜努力地蠕动着破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肿胀的眼缝极力想要看向郎中,但努力半天终究又重重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