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玄烨依旧端坐在椅子上,眸光平静无波的看向栖芷。
“是……皂角水。”
令窈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
如此看来是早就有人在衣服上动了手脚,就等着那盆皂角水,而她拐弯抹角的成了帮凶,亲手送上去。主子爷和她玩闹时溅出的水不仅是溅了她一脸,也溅了他一身,这才让那龙目变了颜色。
这件事到头来居然会牵扯到自己?
她下意识地看向玄烨,秀眉紧蹙,十分懊恼:“主子爷盥手的皂角水是奴才端过去的……”
她话尚未说完,玄烨已经开口打断,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不必解释,朕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重逾千斤。
令窈怔忪在原地,愣愣地看向他,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方才所有的紧张委屈在这三个字面前黯然失色,为他信任而萌生的巨大感动汹涌而来,几乎让她鼻尖发酸。
“你也太不当心了,御前伺候,尤其是这等贴身用的东西,哪一样不得细细查验过再呈送。你居然如此马虎大意,连皂角水出了问题都未曾察觉。”
春霭很是痛心疾首,俨然一副失望模样,连连摇头。
栖芷看向春霭,往令窈身边站了几分,挡住春霭咄咄逼人的目光,颇有几分维护之意:
“主子爷容禀,并不是皂角水的问题,即便是干干净净毫无问题的皂角水,遇到桑葚水一样会发生如此变化,令窈根本避无可避,查无可查,除非主子爷不用皂角水洗手。”
这倒提醒了苏麻喇姑,她蹙眉思索片刻:
“如此说来,这幕后之人,非但要熟知皂角水与桑葚相遇会变色这等旁门左道,更是极其熟悉主子爷的习惯,知晓宴席中途,必有盥手净面,才会挑选这个时机下手。”
“未必。” 玄烨站起身来,缓步踱至那碗变色的水前,垂眸看着碗中幽幽荡漾的蓝绿。
“洗手,这是件小事,无可避免,也谈不上习惯,只能说此人心思缜密,在这等微末小事上着手。利用物性相克之理,可谓刁钻。”
“主子爷。” 苏麻喇姑立刻提议,“既然皂角水本身查不出问题,线索似乎又断了。不如先从四执事以及漱晴那班人身上着手。能接触到主子爷衣物、并有时间从容做手脚的,范围其实不大。将这些人细细地审,好好地审,一层层剥下去,必定能撬出什么。”
玄烨目光幽深地看着那碗水,片刻后,微微颔首:“准。顾问行,此事交由你亲自去办。苏麻喇姑从旁协助。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正月初二,依着民间风俗,是外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玄烨虽素来不喜后宫妃嫔与外界勾连过密,但逢此佳节,到底还是格外开恩,宽容了几分,特旨允许各宫妃嫔可以往娘家赏赐些东西,略表孝心与恩宠。
旨意一下,众妃嫔无不欢喜,纷纷兴高采烈地着手准备,挑选着合适的礼品,盘算着如何给娘家增光添彩。
唯独宜嫔,闻讯后更是郁郁寡欢。她娘家远在盛京,关山阻隔,即便有心,也难以及时将赏赐送达,只能独自坐在翊坤宫内,对着窗外残雪长吁短叹,倍感孤寂。
正自烦闷间,眠柳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主子,顾问行正在慎刑司审问呢。”
宜嫔忙坐直身子,急切追问:“如何?可咬出什么人了?”
眠柳一脸为难:“咱们那个人位卑言轻,根本凑不到跟前去,未能参与审理。” 她瞥见宜嫔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忙又补充道,“但是他躲在远处,倒是风言风语地听到了一句半句,好像反复提及什么……桑葚干?”
“桑葚干?”宜嫔大感意外,“不过是个寻常吃食,怎么会牵扯到龙目变色?”
眠柳摇摇头:“具体的也没听真切,只恍惚听到说什么染色,顾问行一个劲儿地逼问漱晴,除夕夜那件常服褂从四执事取出来后,到底还有谁碰过,经了几道手。”
“那可问出什么了?” 宜嫔眼巴巴地望着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眠柳哭笑不得:“主子,您猜怎么着?那漱晴平日在下人面前摆足了威风,看着厉害,谁知竟是个不中用的纸老虎。
在慎刑司那地方关了一天一夜,怕是早就吓破了胆,顾问行还没问上几句了,她竟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用水泼醒后就口斜眼歪,不能言语了。”
她一摊手:“您说这还怎么问?”
宜嫔嫌恶地撇了撇嘴,低声啐道:“没用的东西!”
眠柳讪讪的,不知她骂的是漱晴还是自己,勉强挤出一丝讨好的笑:
“主子莫急,顾问行又把漱晴那班人细细审了审,皆一口咬死除了漱晴谁也没碰过,除夕那晚在更衣屋子里就是漱晴伺候着。那漱晴已然说不出话来,无法辩驳,怕是不论真假都当这替罪羊了。”
宜嫔眼珠一转,口气森冷:“倒也未必。”
玄烨去宴请几位老王爷,顾问行亲赴慎刑司加紧审问一干人等。
令窈暂时无事,念及玄烨连日劳心费神,便来到御茶房,想着为他熬上一碗安神定志的药茶。
乾清宫似乎已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平静。新挑选来的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替补了原先的空缺,殿内一几一案擦拭得光洁如初,陈设依旧,只是环绕四周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令窈坐在小杌子上,盯着小泥炉里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发呆,心神不知飘向了何处。
赵婆子正用力揉着面剂子,皇帝虽然不在乾清宫,但该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
她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正卖力擦拭青石茶台的李婆子,倍感庆幸:
“亏你拉着我,要不然我还真就觍着脸,去顾问行那里自荐除夕夜帮衬去,现如今怕是关在慎刑司大牢喽。”
龙目变色一事牵连的只有乾清宫司衣宫女和除夕家宴上伺候的宫人,以及四执事人等。
御茶房和拂月的外库房以及映云手下一些洒扫的人都还是各司其职,只是拂月和映云因是近侍,也被卷入其中,如今这两处的差事暂由梁九功的徒弟赵昌和濯丹代为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