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点点头,思及此,脸色微红:“不敢瞒佟主子,家里早就为奴才说定了一门亲事。只等着奴才年满出宫,便回去成亲。
奴才想着,这或许就是奴才的命数,也是奴才的前程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奴才心小,知足常乐,不敢奢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个平安顺遂。”
佟贵妃听得怔住了,她点着头,上下打量着令窈,只觉得这个戴佳氏当真有意思得很,放着眼前的登天梯不要,竟转头去惦记那犄角旮旯里的羊屎蛋子。
“很好。” 佟贵妃意味不明地念叨了一句,侧过身去,重新拿起那本关于郭贵人待产的册子看起来。
望蟾见状,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令窈道:“令窈姑姑,奴才送您出去吧。”
令窈悄悄抬眼,飞快地觑了一眼佟贵妃,见她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并无愠怒之色,心下才稍稍安定,依言起身,跟着望蟾退出了殿外。
待望蟾送完令窈返回殿内,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佟贵妃的神色,才低声道:
“主子,方才奴婢悄悄问过侍棠姑姑了。侍棠姑姑说,戴佳氏兄弟二人似乎并不和睦,积怨已久,在宫里并非秘密。但不知为何,上次含雪那件事牵扯到令窈时,嘎禄竟破例出手帮了一把。”
佟贵妃闻言,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册子重重撂在炕几上:
“帮?你真以为是亲戚之间互相帮衬那么简单?嘎禄那条老泥鳅,在宫里混了多少年?最是滑不溜手,他从不明确亲近哪位主子,也从不刻意疏远谁,就凭着对主子爷那点忠心耿耿的表象,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圣眷不衰。”
内务府总管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宫中哪位妃嫔不想将其收归麾下,以为臂助,佟贵妃自然也不例外,她曾多次或明或暗,不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却都被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让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这么看来……” 佟贵妃目光幽深,指尖敲击着炕几。
“咱们这位大总管,怕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开始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了?也难怪戴佳氏方才那般有恃无恐,连我亲自抛出的橄榄枝,她都要掂量掂量,细细看看成色。”
望蟾给她揉捏着肩膀:“主子别急,您都说了嘎禄唯利是图,戴佳氏有利可图他下会帮她,要是戴佳氏没有呢?自然袖手旁观,戴佳氏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意思,所以紧紧抓着主子爷不放,就是知道主子爷是她唯一的倚仗。
可若是主子爷这棵大树不再为她遮风挡雨呢?或者是这君恩似水,今日流到东,明日淌到西,主子爷身边永远不缺新鲜娇嫩的美人儿,等见了更可心的,谁还会把明日黄花的戴佳氏真正当回事呢?”
佟贵妃听着,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你说的很有道理。男人嘛,多是如此。家花哪有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还不如那偷不着的,最是勾人魂魄。
她戴佳氏如今这般吊着主子爷的胃口,欲拒还迎,若即若离,不就是深谙此道,想靠着这偷不着的劲儿,长久地勾住主子爷的心吗?”
她说着,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天色湛蓝如洗,晴丝袅袅。
内务府倒是会凑趣,早早送来了数十盆金灿灿的迎春花,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廊下阶前,远远望去,倒也是一片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佟贵妃望着那片刺目的金黄,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那热闹的景象映入她眼底,只化作一片虚浮的底色。
“我记得,揭发春霭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叫兰茵?”
令窈心事重重地走出景仁宫,只顾着垂头思忖该如何在佟贵妃这番恩威并施、软硬兼施的试探中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一时不察,竟在宫道转角处与人撞了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步,连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是奴才一时没看清路,冲撞了您,请您千万见谅……”
她抬眼一瞧见是乌雅贵人,不觉有几分意外。
乌雅贵人被她撞得微微踉跄了一下,身旁的宫女采苹连忙扶稳了她。她却并未动怒,只是冲令窈淡淡地笑了笑:“无妨的。原是我也走得急了些。”
令窈细细瞅了瞅,见她清减很多,瘦的衣袍在身上空荡荡的,更衬得身形单薄。
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痕迹,眉眼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郁之色,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哀婉憔悴的气息。
乌雅贵人没再多言,只对令窈微微颔首,便由采苹搀扶着往前走去。那背影,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令窈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已然明了,她这是又要去景仁宫了。每日如此,只为能远远地或者侥幸近前,看上几眼被抱走的亲生儿子。
令窈心下恻然,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往乾清宫走去。
刚行至一段宫墙下,便听见墙角有两个洒扫的小苏拉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四阿哥被佟主子硬抱了去,生母乌雅贵人可不就只能眼巴巴的,每日过来瞧上几眼?真是造孽哟”
另一个接道:“可不是嘛,就算是按宫规,皇子抱给哪位位份高的主子抚养,那也得主子爷亲口发了话才算数。
这可倒好,主子爷还没发话呢,佟贵妃就急着抢先把孩子扣在自己宫里不放,才几个月的奶娃娃,离了亲娘,夜里哭得那个惨哟,正是最需要娘亲的时候呢。”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鄙夷的摇了摇头,飞快地瞥了瞥四周,见没人,继续嘀嘀咕咕走远了。
令窈回到乾清宫便看见惠嫔的宫女挽星和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以及太后身边的宫人,都候在正殿廊庑下。
她心里一凛,急匆匆行至宫女值房,见映云和拂月都不在,想必是进去伺候,兰茵和底下两个小宫女在琢磨花样子,看见令窈进来,向她点了点头。
令窈走过去,低声问:“外头那是怎么回事?怎地连慈宁宫的人都来了?这般阵仗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太子爷快满五岁了,到了该正式读书启蒙的年纪了。主子爷想着,不能再让太子爷一直住在弘德殿,得挪出来,另择一处离得近又清净适宜的殿宇安置。”
她说着东南边努了努嘴:“新修的殿宇你没瞧见?就在奉先殿和日精门之间,离咱们乾清宫近,但凡太子爷那边有个什么动静,主子爷立马就能知晓,最是便宜不过。如今宫里几位主子都在殿内商量叫什么名字的好。”
小太子?
令窈入乾清宫这么久倒是很少见这个才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皇子,平日里只隐约知道太子养在乾清宫旁的弘德殿内,由玄烨亲自挑选的乳母宫人严密看护,等闲之人根本不得近前。
弘德殿里的人她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太子的一切用度起居似乎自成一体,极为隐秘讲究,她甚至从未听闻乾清宫的御茶房或膳房需要特意为太子准备什么特殊的饮食。
足见玄烨对这位嫡子的保护,到了何等周密严谨,近乎与世隔绝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