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拔腿就往回走,梁九功连忙追上去:
“姑娘,好姑娘,你行行好,你进去劝几句,主子爷一向对你不一般,说不定肯听你的话呢。”
他抬手指了指渐暗的天色,“天马上就要黑了,总不能让主子爷一直待在这里吧?”
“梁谙达您对奴才的好意,奴才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这节骨眼上奴才去劝不合适,您但凡叫后宫哪位主子出来都比奴才要适合。奴才不过是个宫女,担当不得如此重任。”
令窈肃着一张脸,梁九功见她那样子,眉头紧蹙: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放着登天梯不要你还想怎么着?只要你点个头,明个儿就是主子了,像乌雅贵人不好吗?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他抵到她跟前,笑眯眯的瞅她。
令窈心烦,转过身不看他,梁九功还欲再劝,谁料玄烨已经阔步从殿内走出来了,面色如常,只是眼尾略红了些,站在台矶上往下看,一眼就看见令窈那窈窕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转念又撇了下去,几步往外走,全当不知她来了。
拂月见状连忙跟上去,梁九功看看令窈,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行宫,来到大南门下,马车早就候着了。
玄烨当先上了马车,梁九功将令窈推一把,让她进马车,谁知一错身拂月猫着腰钻进去了。
马车里不算宽敞,虽然能坐四五个人,可也不能挤着主子爷,挨着皇帝坐吧,笼统还能进去一个,梁九功又把令窈往里推了推,令窈一扭身挨着车夫坐下了。
“梁谙达上里头吧,眼见着天就要黑了,别被露水打湿了。”
梁九功见她不进去,也不进去,挨着车夫坐在另一头,车夫驾马,车轮滚滚往宫里驶去。
暮色渐深,只余下天际一缕霞光,四周暗沉沉的夜色侵袭过来。
令窈缄默其口,一言不发,梁九功看了看马车帘幔,眼眸一转,带着几分闲谈之意:
“姑娘最近做什么呢?怎么不往上头去?”
令窈抬眸瞥了他一眼,在暗淡的天光下,见他双眸亮得有些惊人,只含糊答道:
“劳谙达挂心,近来有些往年的旧账簿需要整理归档,琐事缠身,一时没顾得上往里头去。倒是连累谙达近日多有操劳了。”
梁九功挥了挥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嗐!咱们都是乾清宫当差的人,不说这些外道话。”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她,“我前儿个恍惚瞧见姑娘好似在绣什么东西,瞧着像是个荷包?”
令窈心里咯噔一下,这梁九功是耗子投胎的不成?怎么连这点小事他都瞧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
“闲暇时胡乱绣了几针,做个寻常荷包,准备放些寻常草药自己佩着,提神醒脑罢了。”
“哦?” 梁九功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可我怎地瞧着那荷包的样式,不太像是姑娘家佩戴的,倒约莫像是御用的规制啊?”
令窈横他一眼,梁九功依旧是没心没肺笑着。
“谙达怕是眼神不好,瞅岔了。”
梁九功被她噎一句,顿时收了笑,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终于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车内倒是传来一声低笑,分不清是拂月的还是玄烨的。
一时入了城见华灯初上,灯火葳蕤,熙熙攘攘,人声渐沸,竟比白日里还要喧嚣几分。
梁九功不由得拍了几嘴马屁,无外乎天子仁德,百姓爱戴,励精图治,德化苍生,此乃天道顺乎明君之兆,念念有词,说的煞有其事。
越往里去人越多,马车变得寸步难行,因玄烨不喜铺张,声势浩大戒严,故而那些御前侍卫并不与他们同行,只留下几个心腹跟着。即便是在前开道也抵不过端午节日气息渲染的热闹。
他们不得不下车步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沿街店铺皆卖菖蒲艾草,风一吹,满鼻子的草木清香。雄黄酒的摊子前更是热闹,你挤我推要沽上一壶回家应个节景。
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卖粽子的最为响亮。
那盆里的粽子堆得跟小山似的,三角四角具有,用五色丝线缠绕,被炉火一熏冒着袅袅白气,携着糯米和箬叶的香气,漫溢半条街去。
“好香。”
令窈喜欢蜜枣馅儿的粽子,鲜甜各样的香味中她一下子就闻到这甜丝丝的味道,面露向往,望着那卖粽子的摊位。
仿佛暂时忘却了宫中的种种烦忧,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在佳节街头馋着那一口香甜。
玄烨目不斜视往前走着,看似全然不在意,实则余光一直落在令窈身上,见她难得露出几分小女家的娇憨,心里顿时一片柔软,向梁九功使个眼色。
梁九功为难啊,讪讪笑了笑,劝道:“主子,等回去让膳房送些来,这外面的吃食到底不干净,再说有没试过毒,可不敢乱吃啊。”
玄烨只看着他不说话,梁九功无奈只能挤过去各色各样来点,捧着十几个粽子又挤了回来。
“主子爷,您瞧瞧,挑一个尝尝鲜?”
梁九功额上沁出细汗,小心翼翼地从中拿起一个蜜豆馅的。
“这个奴才瞧着还干净些。蜜豆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也没人存心用坏的假的,倒是能吃上几口。倒是那鲜肉馅儿的,万万不敢让主子爷尝试,外头的肉食来历不明,脏的差的什么都用。”
他用帕子包着,解开绳子,只见糯米晶莹如玉,其间点点红豆隐约可见,早已酥烂成沙,染得米粒泛着淡淡绯色。
玄烨瞥了令窈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便道:“再看看其他的。”
梁九功苦着脸,挑挑拣拣拿出蜜枣粽子,枣肉厚实,早已蒸的软烂,枣皮绽开露出内里金黄的枣肉,丝丝缕缕的蜜色糖汁混在糯米里,甜香扑鼻。
令窈看了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瞅着。
玄烨勾了勾唇角,拿起蜜枣粽子咬了一口,片刻蹙眉:“不好吃,太甜了。”
“奴才就说嘛,” 梁九功立刻接口,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这街边的东西也就看起来有几分新鲜,味道到底不如御厨做出来的。”
玄烨微微颔首,随手便将手中那只咬了一口的粽子往后一递,恰好递到令窈面前。
令窈连忙双手接过。她看着那被咬过的粽子,糯米上还清晰地留着牙印,糖汁浸润处泛着诱人的光泽,甜香愈发浓郁。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没忍住诱惑,低头就在玄烨方才咬过的旁边,小心地咬了一口:“明明很好吃,哪里不好吃?”
糯米软糯,蜜枣甜润,甜而不腻,糯而不粘,带着箬叶的清香,回味悠长。
玄烨垂眸,看着她毫不避讳地就在自己吃过的地方接着咬了下去,心满意足的半眯着眼,心里说不出的熨帖,从梁九功手里把粽子都拿过来塞进她怀里。
“喜欢吃?” 他语气依旧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色,“那便都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