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温情脉脉之际,老天爷存心煞风景,大地再次猛烈颤抖起来。
霎时间地动山摇,轰鸣如雷,案上的茶盏器皿叮当乱响,悬在帐内的油灯也跟着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玄烨反应极快,瞬间将令窈死死地箍进自己怀里,两人在剧烈的颠簸中一同跌坐在狼藉的毯上。
只听见四周未及时清理的废墟哗啦作响,轰然倒地,尖叫哭喊顿时遍地四起。
令窈紧紧抱着玄烨,将头埋在他怀里。玄烨一手环住她颤抖的身子,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耳朵,试图将那可怕的轰鸣与哭喊隔绝在外。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须臾一切归于平静,此次地动不亚于三天前。
赵昌和一众侍卫慌张的掀帘而入,却见皇帝瘫坐在地上,怀中紧拥着惊魂未定的令窈,明黄衣摆浸在倾翻的茶汤里也浑然不觉。
玄烨只抬眼一瞥,赵昌即刻会意,朝帘外侍卫摆了摆手,随后自己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帐内已是一片狼藉,桌椅歪斜,杯盏器皿摔了一地。幸而烛台厚重未摔落在地,避免了火灾之虞。
玄烨柔声安慰怀里的人:“好了,没事了。我们在这幄帐里很安全,不会有事。”
轻拍着令窈的背脊,故作轻松调侃:“就算它真的倒下来,你也不过是被盖在一片巨大的油布之下,有我陪着你呢。”
令窈这才怯怯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眼眶通红,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
玄烨只觉得一颗心柔软的无所适从,勾了勾唇角,在她鼻梁刮了一下:“怎么?不信我能护住你?”
令窈摇了摇头,思及刚刚的胆小,羞愧的垂首。这一低头,便看见他肩头洇出一丝暗红,大惊失色:“呀!又碰到你伤口了!”
她懊恼地蹙紧了眉,连忙扶着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搀起来,引他到内帐的榻上坐下。
玄烨顺势靠在她身上,嘴上还逗她:可不是?我这伤要是好不了,你得负责一辈子。
话音未落便被按在榻上,玄烨看着她翻找药箱时急得眼圈发红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
令窈拿出药箱,又端来一盆干净的清水。跪坐在榻边,小心掀开他染血的衣衫。
只见后背上一道道伤口,虽不伤及肺腑,但看起来血肉模糊,很是吓人。
令窈鼻子一酸,已然泪光涟涟,又去看他腰伤,腰上青青紫紫一块,定是伤到筋骨,更是心疼不已。
又怕他看见自己哭,咬唇忍住哽咽,拧了帕子轻轻擦拭。
玄烨知道她在哭,便没有回头,只道:“腰上的伤,光上药不行,得用药油揉开了,淤血才能散。你替我揉一揉吧。”
令窈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将药油倒在手上,双手搓热覆在腰际缓缓揉着。
“别担心,我身强力壮,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令窈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报喜不报忧,只觉得心酸无比。
他本是九五之尊,高高在上,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经历过这般险境。如今却为了护着她,弄得一身伤痕。
待上好药,玄烨起身略活动了一下筋骨,便举步向帐外走去。令窈见状忙跟上去。
慈宁宫院中已四处燃起了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一抬头便看见西苑正殿丹陛倒塌了一角,整个慈宁宫地基也跟着微微下沉些许。
玄烨面色有些凝重,审视片刻,转头对缓步走出的令窈道:
“此地不宜再留。明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启程前往景山暂避。”蹙眉看着她肩头,“你的伤长途跋涉,可还支撑得住?”
令窈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犹豫地点头:“无妨的,只是皮外伤,并不碍事。你放心好了。”
玄烨闻言,微微颔首,心下稍安。侧身去吩咐赵昌找人收拾东西,准备明日一早前往景山避震。
令窈环顾四周,但见满目疮痍。
颓垣断壁触目惊心,木石瓦砾堆砌成丘,虽经连日清理稍显规整,方才余震却使一切重归凌乱。宫宇殿阁大多受损,墙体倾颓,飞檐断裂,昔日辉煌荡然无存。
城墙上穹庐四野隐约可见火光,想必刚刚余震引起火灾,哭嚎声断断续续传来。
她不仅有些骇然,心里惴惴不安,脚下似乎余颤不断。
翠归觉察到她的忐忑,走上前轻柔地拂了拂她的后背:“姑姑,要不要去瞧瞧小厨房给主子爷预备了什么吃食?也好安心。”
令窈急需做些事情冲淡恐惧,点头不迭:“也好。”
翠归将她引到不远处的临时搭建的厨房。一口新砌的小灶,两个小泥炉,一个在烧水,一个蒸着点心,白汽氤氲。
拂月坐在炉后,怔忪不语,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像是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令窈细细看了看准备的菜品,米油,以及锅碗杯盏等物,露天放的已经蒙上一层细灰,御膳房过来的庖厨杂役等人正在一一清洗。方寸之地又忙又乱,她帮不上什么忙,便不站在这里添乱,转身往回走。
回到帐内,玄烨已经和臣僚商议决策,隐约提到罪己诏三个字,令窈不便打扰,转身从内帐小门进去。
隔着一座紫檀边框织绣屏风,依稀可见玄烨端坐在案前,几个臣僚坐在小杌子上,商讨赈灾救人事宜,似乎是刚刚余震威力极大,救援事宜更添麻烦,又新增不少房屋倒塌,流离失所人数众多,更有甚尸体得不到妥善处理,已经开始腐烂发臭,整个京中弥漫着死亡的腐败气息,百姓皆惶恐不已。
她听得心里沉甸甸的,轻叹口气,默默地收拾着凌乱的幄帐。
次日一早,天光熹微,一行人便往景山走去。赵昌不知哪里寻摸出一顶小轿,嘴皮子利索,与翠归一左一右,言辞恳切又滴水不漏,直说得令窈无法推拒,终是被劝说着坐进了轿中。
轿子吱吱呀呀,微微摇晃,帘幕晃动,泄露一丝宫里情形。
长街已经收拾干净,但两侧坍塌倾颓的殿宇宫墙如巨兽的残骸般矗立,张着黑洞洞的口子,
四周异常安静,秋风里隐约夹杂着各种腐烂腥味以及烧焦的刺鼻,愈往宫外走愈觉得惶恐和压抑,仿佛那不安的气息无时无刻不渗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