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一时气闷,踏出龙光门到了东长街,刚好见景仁门一行人提着灯簇拥着一位女子走进去,赵昌见玄烨盯着景仁门看,便笑道:
“这天儿袁常在还出去散心啊。”
玄烨这才隐约记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位袁常在,只是后宫妃嫔众多,他平日里政务繁忙,除了几位高位和得宠的,许多低阶妃嫔的面目都已模糊。
他轻轻颔首,并未在意,脚步一转,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小双喜见了干着急,在那里抓耳挠腮,紧跟着玄烨进了景仁宫。
要是真去了袁常在那里,得想法子搅黄喽。主子好过他们奴才才能好过,万没有见主子失宠的道理。
赵昌连忙叫随行的人先一步过去吩咐袁常在接驾,谁知玄烨进了景仁门径直往佟贵妃那里去了。
小双喜暗暗松口气,也就站在景仁门内侧没再往里走,要不然别人见到一个妃嫔的太监跟着皇帝满地跑不像话。
东配殿门前,袁常在早已得了消息,精心整理过妆容,带着宫女候在廊下,满心期盼。
随后便瞧见皇帝挺拔的身影在院中大步走过,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她这边,便直接进了正殿。
期盼瞬间落空,化为无尽的失落和委屈。
她怔怔地望着那消失在殿门后的背影,眼圈一红,只觉得是御前的人故意捉弄她,传了假消息,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悲戚,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由贴身宫女扶着,黯然神伤地回了屋。
赵昌跟在后面,看清了主子爷的去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办了一件蠢事,平白让袁常在空欢喜一场,还惹了怨怼,不禁懊悔不迭。
可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只能在心底叹一句:到底是年轻,经历的事少,难以处处考虑周全,回头得找师夫看看怎样找补吧。
佟贵妃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用晚膳,见皇帝突然驾到,又惊又喜,忙放下银箸,便要下炕行礼。
玄烨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你坐着便是。”
佟贵妃满面笑意,衬得她原本几分苍白的脸上也浮了几丝血色,复有坐下,柔声问道:
“主子爷这个时辰过来,可用过晚膳了?今儿个御膳房送来的羊肉团鱼汤,炖得火候极好,甚是鲜美可口,不如主子爷陪奴才用一碗饭?尝一尝这汤?”
玄烨看着炕桌上的简单膳食,贵妃身子弱,脾胃虚,饮食一向清淡,少见重油辛辣之物,多以时蔬滋补汤品为主。
一连三道汤膳,三鲜汤和羊肉团鱼汤、还有一盘鹿尾汤。
看见三鲜汤就想起了令窈,她似乎格外喜欢菌菇的鲜味,每次用膳,但凡是带了香菇口蘑的菜式,她总会多吃几口。思及此心中一动,微微有些恍惚。
佟贵妃见自己说了半日他都未有回应,不免抬眸细细看他,见他怔怔地望着三鲜汤半晌不言。
她心下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便对侍棠吩咐:
“给主子爷拿碗筷来。”
玄烨回过神,淡淡笑了笑,摆摆手:
“不必麻烦了,朕已经用过了。晚上不宜多吃,恐积了食。”
佟贵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朝侍棠扬了扬脸,侍棠捧着碗筷又退了下去。
玄烨坐在佟贵妃对面,也不用膳,端着茶盅慢慢喝着茶。
佟佟贵妃也不好再用了,放下筷子,陪他说话。劝他保重身子,又说了两句太后圣寿节的安排,至此寥寥无言。
屋子里极静了,炭火烧的极旺,佟贵妃畏寒,没烧上地龙时就要烧炭,掐丝珐琅勾莲花卉纹委角四足方熏炉里,一块块红罗炭烧的红彤彤的,血珀一般,隐约可见。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热的灼人,玄烨不一会儿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你这屋子里未免太闷了些。炭又烧得这般旺,热气郁结,于养生之道并无益处,反而容易让身子虚怯。
若是再骤然出门,被冷风一激,更易染上风寒,倒是与初衷相悖了。依朕看,倒不必这么早便烧炭,即便要烧,也无需如此之旺。”
他放下茶盅,抬手用指尖抹了一下额头,指尖立时感受到一片濡湿。
佟贵妃见皇帝似有不适,连忙道:
“是奴才考虑不周,只觉得冷,没想到闷坏了主子爷。奴才这就让人将炭炉撤了。”
说罢,便示意望蟾。望蟾立刻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那熏炉抬了出去,又将殿门打开,帘子撩起一段。
屋子又恢复静悄悄的,玄烨佟贵妃相对无言,倒有几分尴尬。
佟贵妃搜肠刮肚想着稀奇新鲜的事说了一两件,玄烨一直淡淡的,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德嫔好似又有身孕了,您知道吗?”
说完就后悔了,德嫔这胎生怕被人算计,藏着掖着,自己这般贸然说出,若是传了出去,定然会疑心自己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简直是冲动坏事,蠢到家了。
玄烨微微一愣,旋即摇摇头:“她倒不曾向朕回禀此事。”
佟贵妃心中懊悔万分,却已无法收回,只得强自镇定地垂下眼睑:
“许是想过些日子再告诉主子爷,倒是奴才嘴快都说了。”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
玄烨有些心烦意燥,将茶盅的茶汤一饮而尽,放下茶盅,拿了帕子拭嘴:
“既然怀有身孕,那是喜事。协理六宫事务繁杂,暂且就不要让她劳神了,安心静养为宜。你是贵妃,又管着宫务,要好生照应着。”
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朕先走了,你好生养着身子,改日得空再来看你。”
佟贵妃下意识地跟着站起身,往前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在了殿门内,眼睁睁看着玄烨的身影消失在的夜色中。
她扶着门框,望着那空荡荡的宫院,懊恼道:
“我真是糊涂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下可如何是好?”
侍棠示意打帘的小太监放下门帘子,扶着她往回走:
“主子仔细身子,别叫秋风吹着了。说了就说了,奴才瞧着主子爷似是有心事,未必听进去了,说不定出了这景仁宫怕是都忘了。”
佟贵妃想起方才玄烨那心绪不宁的样子,长叹口气。
主子爷性子凉薄捂不热,或许仁孝皇后曾经走进过他的心里,或许也没有,到底占着嫡妻的名头,又是元后,少不得比一般妃嫔上心。
她要是还活着,怕也是跟自己一样,早就死心了,不是为了后面的娘家就是为了自己以后,再没为男人的。
只是不知昭仁殿那位几时能想明白,主子爷这番热络劲儿能新鲜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