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因太皇太后这突如其来的“荐美”而变得有些胶着凝滞。
玄烨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下方跪着的章佳氏身上,脸上似笑非笑,晦暗不明。
太皇太后看的心头突突一跳,随即看向令窈,那意思竟是要她劝玄烨几句。令窈才不想接这块烫手山芋呢,借着御膳房上酒的时机,转身去倒酒。
太皇太后见令窈不接茬,皇帝又不表态,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她心中微恼,索性把心一横:“章佳氏甚是钟灵毓秀,品貌端庄,堪为后宫嫔御之选。特封为常在,便安排在……”
她说着目光扫了一圈。
众妃一看她看过来,不是低头吃菜就是转头跟别人说话,就连平日水火不容见面就掐的僖嫔和宜嫔,此刻也罕见地化干戈为玉帛,凑在一起说得热火朝天的不知所云。
太皇太后的目光最后落在安嫔和端嫔身上,安嫔怯弱,端嫔年长色衰,放她俩宫里那就是一枝独秀,即便是不好也被她俩衬托出几分好来。
“就安排章佳常在住在长春宫吧,离慈宁宫也近便,日后也能替皇帝来尽尽孝心,陪我们说说话儿。”
章佳氏心满意足领旨谢恩。
令窈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只觉得心中腻烦得很。
“老祖宗,主子爷,小七到了歇息的时候了,奴才先行告退,回去安置他睡觉。”
因七阿哥序齿为七,又恰巧生在七月,令窈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七”。此刻,她正好借儿子要睡觉为由,远离这是非之地。
一出乾清宫,行至东长街。翠归便愤愤道:
“那个章佳氏原来在御茶房当差的时候,奴才就瞧着她那眼神不安分,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主儿。如今看来,果真是如此!偏偏这次又是太皇太后起的头,亲自开的口,这谁又能驳得回去?主子爷素来孝顺,在此等小事上,定然不会拂了太皇太后的面子。
可到最后,受委屈心里不痛快的,还不是主子您吗?明明是咱们七阿哥好端端的百日宴,硬是叫她给搅和得乌烟瘴气。奴才真是替主子生气!”
小双喜见状,连忙劝慰:
“翠归姐姐快消消气,主子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为这种人生气,若是跟主子爷生了分,那才叫不值当呢!您想啊,这后宫里头没了她章佳氏,将来也会有赵佳氏、王佳氏,美人多得是,一茬接一茬地进来。
要是进来一个,主子您就怄一回气,那岂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气死了?她们显摆她们的,咱们乐咱们的,横竖不搭理她们就是了。
再说了,您瞧章佳氏今日这般急不可耐地出头,抢尽了风头,怕是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宫里其他主子们能容得下她?往后啊,有她的苦头吃呢!主子你只管隔岸观火,瞧个热闹。”
翠归点头:“你说的在理,倒是我一时气糊涂了,光顾着眼前生气,没往长远里想。”
令窈有些吃味但也不是嫉妒的要死,被冷风一吹也冷静些许。闻言笑道: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别再一唱一和地给我讲大道理了。这些道理,我难道还不明白吗?若是真想不明白,当初就不会选择留在宫里了。”
小双喜嘿嘿一笑:
“那是!咱们主子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心胸开阔着呢!才不会跟那些叽叽喳喳想着攀高枝儿的小雀儿一般见识。”
行至龙关门台矶,忙弯腰拿袖子扫了扫尘土。
“主子,您当心脚下。”
他这副故作谄媚的滑稽模样到底是把令窈逗笑了,心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散去,主仆三人笑嘻嘻的进了龙光门。
章佳常在虽然凭借太皇太后的力捧出尽了风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自令窈借口七阿哥要睡觉提前离席后,玄烨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虽未发作,但那周身散发低寒让在场的妃嫔们都噤若寒蝉,纷纷寻了由头告退,不敢再多做停留。
乾清宫的百日宴渐渐落了帷幕。
安嫔与端嫔同住长春宫,平日里常在一处做针线说话解闷,交情算是不错。宴席散后,按惯例两人本该结伴同行。
但今次安嫔也不知怎得,步履如飞径直朝长春宫走去,颂橘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主子,主子!您慢些走,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安嫔猛的止住脚步,胸口起伏不定,长街上的宫灯映出她半张脸来,映照得明暗不定,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与温顺的面容,此刻竟显得有些狰狞,眸光中交织着愤懑与狠厉之色。把赶上来的颂橘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挪到她跟前。
“主子,您……您没事吧?咱们走慢些,仔细叫这冷风灌进嗓子里,回头又该咳嗽了。”
安嫔一甩衣袖,冷冷一笑:“真真儿鸡飞蛋打,枉费心思了。没想到这个戴佳氏这般没用,生下的儿子居然是残疾,福薄至此。”
颂橘叹口气:“主子,这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了,许是缘分没到罢了。”
安嫔闻言,挑眉一笑:“我记得卫常在住在惠嫔宫里,她刚册封,又身怀有孕,且与惠嫔也不甚熟悉,六七日后内务府那边就该开炉分炭了,你得空送些银霜炭给她去,就说天寒地冻别冻坏了,全作我的一番心意,望她务必收下才是。”
颂橘困惑不解:“主子,好好地为何要去照拂卫常在……”话还未说完,已是意识到什么,恬然一笑,“主子聪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福气不就在眼前嘛。”
安嫔见颂橘说的,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宫灯摇曳,漫出水波般的光晕,将安嫔运筹帷幄的得意照得明明暗暗。
安嫔踏入长春门,看着四周冷清的屋子,倍感孤寂,整个紫禁城的春色怕是都在昭仁殿吧,零星分得的不是家世好的宜嫔就是卫常在这些新宠,她们这些怕是早被主子爷抛之脑后了。
虽安嫔和端嫔都是嫔位,但安嫔出身外八旗,是正儿八经大选入宫,家中祖上也是官宦人家,曾经也举足轻重,自不是内八旗出身的端嫔可比。
因而长春宫正殿便是安嫔居住,称为一宫主位,册封嫔位时更是名列之首,地位不可谓不尊崇,但圣宠就稀薄如烟了,至今只寥寥几次侍寝,玄烨待她一直淡淡的,甚至有些冷落。
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留给外人一个怯弱温顺、与世无争的模样,倒也避开了许多明枪暗箭,得以偏安一隅。
端嫔则住在东偏殿,日子过得更是沉寂。如今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将新晋的章佳常在也安排进了长春宫,想必是要住在西偏殿了,也不知这个新贵能给长春宫带来几分春色。
可一想到太皇太后算计她们的原因,安嫔心里就有几分憋闷,摆明是把她和端嫔看轻看低,成了衬托章佳氏的绿叶。
一想到日后同住一宫,难免要被内务府那些势利的奴才,乃至后宫其他妃嫔整日里拿来做比较,成为章佳氏上位的垫脚石和谈资,安嫔心里说不出的堵,手里的帕子挥舞如蝶,一脚踏进正殿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