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柳细想觉得有理,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
“主子,奴才怎么觉得不论是谒陵回来戴佳氏踩空那回,还是这次的旱魃转世谣言,再到如今主子失言,冥冥之中像是有谁再推波助澜一般。
您就说您为什么今日来主子爷请安,还刚好碰见苏麻喇姑回禀?”
宜妃细细想了想,上次谒陵回銮途中的事情,怕是有人想要一箭双雕,而如今被掌掴则是冲她来的。
“若不是御膳房眼巴巴地送西瓜来,我也不会想着给皇上送去。”
“正是,为何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赶在今天?”
宜妃骤然愣住。只觉得三伏骄阳明晃晃的照下,都驱散不了心底泛起的寒意。
抬眼望去,长街上空无人影,只有烈日当空,蝉鸣阵阵,暑气蒸腾,可那看不见的暗处,仿佛早有双眼睛盯上她,筹谋着,算计着,在她毫不知情之下狠狠捅上一刀。
思及此,不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扯着眠柳,惊惶的加快脚步往翊坤宫走去。
德妃在亲生女儿身陷舆论漩涡的煎熬中,好不容易捱过一个月,终于出了月子。
永和宫上上下下仔细收拾了一番,她换上一身竹青色缎绣折枝栀子花的衬衣,发间只点缀几朵金花,整个人清雅素净,往皇贵妃宫中请安去。
她来得早皇贵妃还在梳妆,正殿里坐着几位庶妃,正一边饮茶一边说笑。
德妃在自己位子上落座,早有伶俐宫女端了茶来,又上了些茶点。
侍棠在一旁柔声细语道:
“德主子稍坐,我们主子还在梳妆。”
德妃冲她笑了笑,便百无聊赖的四周看看,无意间看见布常在张答应的位置好似往前移了一位,不觉诧异,疑惑间就听见那帮庶妃有人笑道:
“也不知贵妃姐姐今日几时有空?我前儿得了一匹好料子,正想献给贵妃呢。”
有人酸溜溜道:“可不是,要不是贵妃在主子爷跟前进言,你们能往前晋一位吗?自然要紧紧跟着好好巴结。
要我说,皇贵妃才是咱们正经该拜的主子,将来母仪天下的人,可别拜错了庙门,到那时哭都找不着地方!”
德妃听得云里雾里,为了不想听见那可恶的谣言,她这些时日刻意回避外面的消息,看这帮庶妃们咋咋呼呼的样子,莫不是宫里又有风波?
采苹见她疑惑不解,便贴耳道:
“贵妃前些时日向主子爷请旨,为生育过皇嗣的庶妃们晋了位份。如今布常在已是布贵人,张答应是张常在,纳喇常在也晋为贵人。
乌喇纳喇贵人虽未正式晋封,却也按嫔位的份例供给日用。贵妃还命人修缮了之前地动中塌损的庶妃住处,又将大阿哥和三阿哥接回宫中抚养。”
德妃睁大眼睛,赶忙问:
“主子爷都允了?”
采苹点头:“都允了。”
德妃顿时如临大敌,出月子的轻松荡然无存,颇有几分坐立难安。
贵妃得势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明面上她依旧跟孝昭皇后病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担着一个背主爬床的骂名,以及气死旧主的恶行。
作为孝昭皇后的亲妹子,位份又在她之上,如今在宫中又是备受赞誉,岂会轻易放过她,这让德妃一阵心烦意乱。
正神思慌乱之际,外面打帘的太监尖细的声音唱道:
“贵妃主子到——”
贵妃依旧是那副慵懒模样,洗尽铅华般的明丽,甫一进门便艳光四射。
晨曦自她身后勾勒出耀眼光芒,将她整个人笼在光晕之中,灿灿夺目,将紧随其后的宜妃映衬的黯淡无光。
玄烨终于结束了宜妃禁足,她一出门便迫不及待来请安。
一来是想探探风声,这大半个月她思来想去,仍琢磨不透究竟是谁在幕后推波助澜,将众人玩弄于股掌。
二是听说德妃出月子了,今日来请安,这场好戏她可不能错过。
没成想还没进门就被噎了一口气,谁不好,偏生跟钮祜禄氏撞上了,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甚是倒霉。
贵妃在最前面落座,端起侍棠呈上的茶盏轻啜一口,笑道:
“上回在主子爷那儿尝到这白毫银针,便觉清雅非常,心想佟姐姐定然喜欢,合该请皇上赏给姐姐才是。
果不其然,今日就在姐姐这儿品到了,可见主子爷疼惜佟姐姐体贴入微。”
伸手不打笑脸人。侍棠见她言辞客气,也笑吟吟地应和:
“奴才替主子谢贵妃惦记。若贵妃觉得这茶尚可,奴才这就包上一包送到您宫里去。”
“那倒不必了。”
贵妃眼波流转,笑意浅浅。
“佟姐姐喝着适口,我却嫌它过于清淡,还是奶茶醇厚,更有滋味。”
她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德妃身上,“玛琭,你说是不是啊?”
“玛琭”二字从贵妃口中一出,宜妃眼底顿时一亮,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赶紧寻位子坐下,饶有兴致地望向二人。
自去年贵妃入宫,德妃其实一直未曾与她正式照面。
那时六宫正忙于大封事宜,皇贵妃免了晨昏定省,连初一十五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也暂缓。
行过册封礼后,又接连操办年节诸事,之后德妃有孕,更是深居简出,静心养胎;而贵妃又随驾谒陵,无暇他顾。
今日这次请安,竟是两人头一回正正经经地相见。
德妃神色暗了暗,她已是皇帝妃嫔,且位列妃位,只不过低她一等,却也是正经主子。她却直呼其名,俨然仍将她当作昔日宫女看待。
还故意提及她在乾清宫御茶房熬奶茶的岁月,贵贱之别顿时显现出来,她是千金格格,自己是包衣宫女,云泥之别,提醒她莫忘自己出身吗?
一股气恼直冲头顶,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最终只化作唇边一抹温婉笑意。
“贵妃姐姐说的是。这宫里上至主子爷,下至长街上洒扫的苏拉,大多都爱奶茶的香浓,否则乾清宫也不会专设熬茶的职缺了。”
贵妃睨她一眼,莞尔一笑:
“说得是。那职位,倒也算得上是你的登天梯了。”
德妃正要开口,就听见僖嫔嗤笑一声,只垂首闲闲摆弄着腕上一只银镀金累丝手镯。
“贵妃姐姐这话可就不对。咱们德妃当初是去送醒酒汤的,可不是奶茶。要我说啊,德妃……”
她说着,故意向德妃那边探了探身。
“你真该把当初那碗醒酒汤好好供起来才是啊,没有它,哪来你今日的富贵呢?”
说着掩唇笑了起来,引得几个瞧好戏的庶妃也跟着弯起唇角。
德妃被她一句话噎住,脸上青红交错,难看至极,拍案怒喝:
“僖嫔!”
“大清早的,德妹妹这是怎么了?在景仁宫中就这般大呼小叫。”
皇贵妃扶着望蟾的手缓步走入正殿,于上首宝座安然落座,径直看向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德妃。
德妃怨怼的眼神直射僖嫔,胸中怒气翻涌,几乎难以自持。
皇贵妃顺着看向僖嫔,声音清冷如霜,带着自上而下的睥睨:
“僖嫔,你这张不知轻重的嘴,迟早要招来杀身之祸,这么快就忘了主子爷要去你给太妃们说书的事情了?”
眉目一横,朝殿中侍立的太监微一颔首。
“将僖嫔押回宫中禁足思过,把《女四书》抄写百遍。何时抄完,何时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