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梭渡船破开暗沉的水面,御风鳍的蓝光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如同两条沉默游弋的发光巨鱼。
底层船舱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船体破浪的永恒嗡鸣。
墨尘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雪花玉符光滑的边缘,一丝丝温润的凉意透过布料渗入肌肤,如同冷漪留下的气息烙印。
南圣隐宗……《归藏隐元诀》……身融万物,神游太虚……
这些字眼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
一个契合他心性、精擅隐匿与推衍的神秘宗门,其吸引力毋庸置疑。
然而,葛洪枯槁面容上最后那抹狰狞的贪婪,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他这份“仙缘”背后可能潜藏的未知代价。
怀中的太虚八卦瓶贴着胸口,传来沉甸甸的存在感,那是他绝不能暴露的底牌。
“墨大哥……” 旁边传来林风压得极低的、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像只受惊的兔子。他裹紧了单薄的衣衫,身体还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显然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未完全驱散,“那位冷……冷前辈,她真是南圣隐宗的啊?”
墨尘从沉思中抽离,侧头看向林风。
少年脸色还有些发白,眼神里混杂着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嗯。她自称冷漪,南圣隐宗弟子。”墨尘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南圣隐宗……我的天……”林风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又往墨尘这边缩了缩,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寒气,“难怪……难怪那么冷!墨大哥,你跟她说了那么久话,怎么受得了的?我感觉再多待一会儿,魂儿都要被冻出来了!”
墨尘没有回答他关于“冷”的问题,反而顺着话头,看似随意地问道:“林道友似乎对南圣隐宗……颇为了解?这宗门,在修仙界名声如何?”
“了解谈不上!就是……听家里长辈提过一些传闻!”林风连忙摆手,提起精神,眼中闪烁着分享秘闻的兴奋光芒,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神秘感,“墨大哥,你是散修出身,可能没听过。这南圣隐宗啊,在我们东胜神洲修仙界,那可是个顶顶神秘的存在!”
“怎么说?”墨尘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传说,在咱们神洲最南边,过了那无边无际的‘风暴海’,有一片被上古大阵笼罩的仙山福地!”
林风双眼放光,比划着,“那地方,寻常修士根本找不到门路!听说只有特定的天时,或者持有他们宗门的信引,才能穿过那片终年不散的迷雾和狂暴的罡风!”
“我三叔祖年轻时,曾跟着一支胆子特别大的商船队跑过南海航线。有一次,他们遇上了百年难遇的超级风暴,船队被打散了,他坐的那条船被飓风卷得偏离了航道,九死一生!就在船快散架的时候,风暴突然诡异地平息了,前方迷雾散开一道缝隙……”
林风的语气充满了惊叹与向往,“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
墨尘凝神倾听,微微摇头。
“仙山!真正的仙山!”林风激动地手舞足蹈,仿佛亲眼所见,“峰峦叠翠,直插云霄!云雾像腰带一样缠绕在半山腰!山间有七彩虹桥横跨深涧,仙鹤灵猿在奇花异草间嬉戏漫步!”
“那些建筑,就嵌在山壁上,或者建在飞出的巨大悬岩上,雕梁画栋,用的全是白玉、琉璃、还有闪着灵光的木头!阳光一照,金碧辉煌,云雾缭绕,简直跟画里的天宫一模一样!”
“我三叔祖说,他们当时都看傻了,以为是海市蜃楼,或者闯进了哪个上古大能的洞府!”
“然后呢?”墨尘追问。
“然后?”林风摊了摊手,“迷雾又合拢了呗!等他们回过神来,仙山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又是茫茫大海。船上的罗盘也恢复了正常,他们才侥幸逃出生天。后来,三叔祖查了好多典籍,又问了几个见多识广的老修士,才敢确定,他们撞见的,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南圣隐宗山门所在!”
墨尘心中微动。风暴海、迷雾仙山……这与冷漪身上那种遗世独立、清冷孤高的气质,倒是颇为契合。
“那……这个宗门行事如何?”墨尘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门人弟子,是正是邪?”
“正!绝对的正道魁首之一!”林风斩钉截铁,脸上露出由衷的敬佩,“虽然他们行事低调,很少参与各派纷争,但在咱们东胜神洲修仙界的口碑,那可是一等一的好!长辈们都说,南圣隐宗的弟子,行事坦荡,不同流俗,个个都有一股子侠义心肠!”
“哦?如何侠义?”墨尘追问。
“嘿,例子可多了!”林风如数家珍,“比如百年前,魔道巨枭‘血河老祖’为炼制邪宝,欲血祭一座凡人城池。当时各大派要么鞭长莫及,要么心存忌惮不敢出头。结果你猜怎么着?就是一位路过的南圣隐宗弟子,单人只剑,硬是在血河老祖发动血祭大阵的前一刻,破了阵眼,重创了那老魔!”
“据说那弟子当时才结丹初期,硬是凭着精妙的阵道造诣和隐匿刺杀的本事,从金丹老魔手下救了一城生灵!”
“还有几十年前,东海有头千年恶蛟兴风作浪,吞食过往修士和渔民,搅得海路断绝。几个大宗门联手围剿都吃了大亏。后来不知怎的,那恶蛟的老巢位置被泄露,被人悄无声息地摸进去,用奇毒和困阵将其重创,最后才被赶来的各派高手联手斩杀!”
“事后有传言,泄露蛟穴和暗中出手的,就是南圣隐宗的人!他们做事,讲究个除恶务尽,不留后患,但又不会居功自傲,深藏功与名!”
林风讲得眉飞色舞,眼中充满了对那种神秘侠客风范的向往:“所以啊,修仙界提起南圣隐宗,除了敬畏他们的神秘和强大,更多的是佩服他们的风骨!真正的仙门气度!从不欺凌弱小,遇到不平事却总会暗中出手!不像有些宗门,挂着正道的牌子,尽干些蝇营狗苟的勾当!”
墨尘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
林风讲述的这些传闻,带着民间故事特有的夸张色彩,但其中透出的信息核心却是一致的:南圣隐宗,强大、神秘、行事低调却秉持正道,门风清正,弟子多侠义肝胆。这与冷漪展现出的清冷、坦荡、不卑不亢的气质,隐隐相合。
“如此说来,倒是个真正的求道之地。”墨尘低声自语,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玉符。
冰冷的触感似乎带上了一丝温润。心中的天平,因林风这番讲述,稍稍向南圣隐宗倾斜了几分。
至少,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充满阴谋算计的魔窟。
“可不是嘛!”林风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丧气。
“不过,人家门槛也高得吓人!收徒极其严苛,不仅要看资质,更要看心性悟性!而且他们很少主动在外界大规模收徒,都是暗中观察,主动招揽。像冷前辈这样直接找上门的……墨大哥,你真是走了大运了!”
他看向墨尘的眼神充满了羡慕。
墨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将心中的念头压下,目光投向舷窗外。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震!
速度似乎骤然减缓了许多!船舱内沉睡的修士被惊醒,纷纷茫然四顾。
“到了!云梦大泽到了!” 不知是谁兴奋地高喊了一声。
墨尘和林风立刻挤到舷窗前。
只见前方,浩渺无边的水泽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铺展开来!
水天相接处,氤氲着淡金色的薄雾,一望无际。
水泽并非死水,而是由无数大小湖泊、河流、沼泽、星罗棋布的岛屿构成,水汽蒸腾,灵气氤氲,比苍山浓郁了何止十倍!
而在那水泽深处,薄雾缭绕之间,一片巨大的、由无数漂浮岛屿和宏伟楼阁组成的建筑群,如同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
岛屿之间有虹桥相连,楼阁飞檐斗拱,在晨光中反射着璀璨的金光!无数或大或小的光点(飞行法器、修士遁光)如同萤火虫般,在岛屿楼阁间穿梭飞舞!
一股远比白石镇驳杂、却更加浓郁精纯、充满了生机与无限可能的天地灵气,混合着湿润的水汽,透过舷窗汹涌而入!瞬间涤荡了船舱内所有的沉闷!
“看!那就是聚仙坊市!”林风指着水泽深处那片梦幻般的建筑群,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升仙大会就在那里举行!墨大哥,我们终于到了!”
云梭渡船缓缓驶入大泽外围,速度进一步降低。船首的定风珠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将前方翻涌的水汽和灵气涟漪抚平。
墨尘站在窗前,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浩瀚而充满机遇的仙道气息,深深吸了一口气。
南圣隐宗的信符在怀,聚仙坊市就在眼前。
仙路的大门,已轰然洞开。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如磐石般坚定。
新的世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