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隔壁凶宅透过来的寒意。招财不安地在林小满怀里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咪呜”,才稍稍打破了些许死寂。林小伟紧紧搂着妹妹,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循环报应故事带来的冰冷。
李薇也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相依为命的兄妹。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却照不进三人此刻心头的阴霾。
过了许久,李薇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放下水杯,目光转向林小伟,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小伟,”她顿了顿,“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从高中到大学,算算也有……两三年了吧?”
林小伟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差不多。”
“可是……”李薇微微蹙起眉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认真,“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详细说过,叔叔阿姨……生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林小伟微微一怔,怀里的林小满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小脸,看向哥哥。
父母,是他们心底最深的痛,也是他们最坚固的铠甲,平时很少主动触碰。
林小伟沉默了几秒,眼神里掠过一丝深藏的痛楚,随即化为一种坦然的平静。他没有隐瞒,声音低沉却清晰:
“警察。”他吐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隐约的骄傲,“……跟你父亲一样,是警察。我妈也是警队的。”
李薇的瞳孔猛地一缩!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林小伟证实,她的心还是被重重撞了一下。
她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微微陷入掌心。
“刑警?”李薇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林小伟点头,“我爸林大川,我妈高秀兰,都是市局刑警支队的。
干了很多年了。”他说出父母的名字,像是在念一段尘封的祷文。
李薇的心跳骤然加速!林大川!高秀兰!名字对上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那……你知道他们那次……外出,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吗?车祸……是怎么发生的?你后来……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林小伟眉头瞬间锁紧,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刻意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
尘封的画面带着尖锐的棱角汹涌而出!
那是五年前,一个同样阴沉的下午。他刚上高中,小满还在小学。父母接到紧急任务电话,连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出门。临走前,父亲林大川还像往常一样,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沉稳:“小伟,看好家,照顾好妹妹。”母亲高秀兰则温柔地抱了抱他和林小满,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记得很清楚,父亲是开了快二十年车的老刑警,车技在市局都是排得上号的稳当。母亲坐副驾,也总是系好安全带。
那场车祸发生得太突然,太诡异了!消息传来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后来处理事故的交警和父亲的同事都说,是雨天路滑,车辆在高速匝道转弯时失控,撞上了护栏,翻滚了下去。车体严重变形……伤势太重,当场……就没能救回来。
他当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要独自撑起一个家的惶恐中,根本没精力去细想。只是偶尔在深夜,或者在送小满上学路过某个路口时,一个念头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怎么会失控?以爸的车技,那条他闭着眼都能开的路……怎么会?**
这个疑问,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心底埋藏了五年。他不敢深想,因为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对自身无力的愤怒。他把这归结为命运的无常,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臆想。
此刻,被李薇猝不及防地点破,那个深埋的疑团瞬间膨胀、炸裂!
“不对劲……”林小伟的声音有些发飘,眼神变得锐利而痛苦,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接到噩耗的冰冷下午,“有!一直有!只是……我不敢想!”
他猛地坐直身体,盯着李薇,语速加快,带着压抑多年的困惑和激动:
“我爸的车技,是局里出了名的稳!那条高速匝道,他跑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闭着眼都能过去!那天……雨是不小,但根本不算特别大!而且,出事现场的照片……后来我偷偷看过几张(他声音哽了一下),车头撞毁的位置和角度……太正了!不像是打滑失控,倒像是……倒像是……”
他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像是直直地撞上去的!刹车呢?为什么没有刹车的痕迹?!” 这个疑问,在他心头盘旋了无数个日夜。
李薇的眼神变得异常凝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抬起,伸向旁边单人沙发的扶手内侧。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她将文件袋拿起,放在茶几上,推到林小伟面前。
“小伟,”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其实今天……特意请你和小满过来,除了送酱菜,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林小伟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牛皮纸袋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林小满也感觉到了哥哥身体的僵硬,不安地抓紧了他的胳膊。
“前段时间,跟我大哥二哥吃饭,闲聊起局里以前的一些旧事。”李薇的叙述很平静,却像在揭开一层沉重的帷幕,“我大哥说,大概五年前,他刚进刑警队没多久,队里发生过一件很……让人唏嘘的事。一位姓林的老刑警,叫林大川,和他同样是警察的妻子,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途中……遭遇了严重车祸,双双殉职。留下了一个刚上高中的儿子和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儿……”
李薇的目光落在林小伟苍白的脸上:“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姓林……刑警夫妻……儿子上高中,女儿小学……时间也对得上。但我……我不敢确定,更不敢贸然问你。我怕……怕万一不是,会勾起你的伤心事。也怕万一是……这里面水太深。”
林小伟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李薇,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只能用力地点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求证。
“后来……我实在放不下。”李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就……私下里,求我大哥帮忙。他是老刑警了,档案权限高,人脉也广。我让他……想办法,在不惊动太多人的前提下,再仔细查查……九年前那起车祸的卷宗,看看……有没有什么……当时被忽略的细节。”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那个牛皮纸袋:
“大哥……查了。很小心,也费了些周折。最后……他给了我这份东西。他告诉我……”李薇的声音变得异常艰涩,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击着林小伟的耳膜:
**“那场车祸……极有可能……不是意外。”**
“轰——!”
林小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一道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他几乎要从沙发上滑下去!五年来的疑惑、隐忍、悲痛,在这一刻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引爆!不是意外?!不是意外!!
林小满也吓呆了,小脸惨白如纸,紧紧抓着哥哥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招财似乎感受到主人剧烈的心跳和恐惧,不安地“喵呜”叫着。
“给……给我……”林小伟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剧烈的颤抖,他伸出手,手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抓向那个牛皮纸袋。动作急切得近乎粗暴,几乎将袋子撕裂。
他颤抖着抽出里面的文件。纸张有些泛黄,带着档案室特有的陈旧气息。最上面是几张翻拍的现场照片——那辆熟悉的、如今已扭曲成废铁的黑色轿车,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嵌在高速公路的护栏里。林小伟只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他父母的……囚笼!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跳过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目光死死钉在后面的文字报告和分析上。
李薇在一旁,声音低沉地补充着关键点:
“卷宗里记录的表面原因,是雨天路滑,车辆失控。但大哥发现了几个……非常可疑的点。”
“第一,当时的刹车痕。报告里说现场有刹车痕迹,但很短很浅。大哥找了痕迹鉴定专家重新看照片,专家认为……那种痕迹不像是全力踩刹车造成的,更像是……刹车系统在撞击前瞬间失效,或者……驾驶员根本没有足够的刹车距离!而且,车子撞向护栏的角度,太正了,不符合一般打滑失控的轨迹。”
“第二,车辆残骸的二次检验。”李薇的声音带着寒意,“在事故车被拖走处理前,有个当时参与现场勘查的技术员(后来调走了),私下留了个心眼,对断裂的刹车油管切口拍了特写,大哥找到了那张照片。照片显示……刹车油管的断裂处,切口边缘……非常平整光滑,不像是撞击撕裂的,更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工具,提前割开了一道口子!在高速行驶的巨大压力下,油管瞬间爆裂,刹车油泄漏殆尽……”
林小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死死盯着报告里那张翻拍的、模糊却触目惊心的刹车油管切口照片!平整的切口!像一道无声的狞笑!
“第三,出事前的通讯记录。”李薇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大哥想办法调取了叔叔阿姨当天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在出事前大概一个小时,叔叔的手机……接到过一个未知归属地的加密电话,通话时间很短,只有十几秒。这个电话……在原始卷宗里……没有记录!是被刻意忽略?还是……被删除了?”
“第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李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悲伤,“大哥说,他隐约记得,林叔……也就是你父亲,在出事前一段时间,情绪似乎不太对。有一次闲聊,林叔提过一句,说手里有个旧案子,快收网了,但线头有点扎手……好像……是牵扯到一伙盘踞在码头很多年的走私贩子,背景很深。当时林叔还半开玩笑地说,干完这一票,就申请调个清闲岗位,好好陪陪老婆孩子……结果……”
李薇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
林小伟手中的纸张被他攥得变了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的眼睛赤红,死死盯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和照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不是意外!不是该死的雨天路滑!是谋杀!是灭口!
五年前那个冰冷的疑问,此刻终于被血淋淋地证实了!那场夺走他父母、击碎他和小满整个世界的车祸,背后竟然藏着如此肮脏和凶残的黑手!刹车油管被割断……加密电话……被忽略的线索……走私案……线头扎手……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们……是被灭口的……”** 林小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带着泣血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这句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这巨大的恨意点燃,又瞬间冻结!林小满吓得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李薇看着林小伟濒临崩溃的样子,心揪得生疼,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
“咔哒。”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清晰响起。
客厅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骤然打破!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得体职业套装、面容与李薇有几分相似、带着些许疲惫却气质温婉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拎着公文包和一袋水果,正是李薇的母亲。
“薇薇?家里来客人了?”李母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倦意,但很温和。她换好拖鞋,抬头看向客厅,这才看清沙发上三人的状态——林小伟脸色惨白,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手里死死攥着一叠纸;林小满满脸泪水,惊恐地缩在哥哥怀里;李薇则是一脸担忧和无措地坐在旁边。
李母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僵住,被惊愕取代:“这……这是怎么了?小伟?小满?出什么事了?”她快步走进客厅,目光扫过茶几上摊开的文件和那个刺眼的牛皮纸袋,又看向女儿。
李薇猛地回过神,脸色微变,迅速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将茶几上那份摊开的资料拢到一起,连同牛皮纸袋一起收了起来,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妈,你回来了。”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刚才聊天,小伟和小满……想起叔叔阿姨了,有点难过。”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林小伟。
林小伟在李母关切的目光下,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和悲痛。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情绪狠狠压回心底,松开了被攥得变形的纸张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抬起头,对上李母担忧的目光,扯出一个极其僵硬、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
“阿姨……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想爸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