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画着微笑牛头的沉重玻璃门,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香料气味如同迎面一拳,砸得哥几个一个趔趄。
那味道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孜然、咖喱粉、肉桂、还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植物根茎和疑似狐臭的混合体,热烈奔放又带着点不管人死活的冲劲儿,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来自三哥的恒河风味”。
店里装修得倒是挺“印式”,墙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印度神像挂毯,给人一种鸡毛掸子成精似的,播放着节奏感极强的宋小宝之歌“啊力苦嘞,亚苦喷呐~”就是灯光有点昏暗,显得那神像的笑容有点暧昧不明。客人不多,三三两两,都埋头苦干,表情凝重,仿佛不是在享受美食,而是在进行某种肠道耐力测试。
一个盘着头、穿着疑似改良版纱丽(其实是花围裙)、面色红润的大姨快步迎了上来,天津口音字正腔圆:“几位吃嘛?里边请!”她手脚麻利地把他们引到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塑料菜单“啪”地拍在桌上。
王小虎是个自来熟,咧着嘴就问:“大姨,咱家这个牛排怎么样?给推荐推荐?”
(印度餐厅点牛排?这不屁股蛋子拔火罐—作死(屎)么?冷知识: 印度人不吃牛。)
那大姨一听“牛排”,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惊愕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要求。她上下打量了王小虎一番,才慢悠悠地、带着点过来人的语重心长说:“啊…牛排啊…是牛的。”
“……”哥几个集体沉默了一秒。王小虎乐了:“没毛病大姨!真知灼见!肯定是牛的,不可能是猪身上现噶的。您这就很真诚。”他接着指着菜单上那寥寥几种牛排问,“但这几款牛排,嘛不一样?您给讲讲?”
大姨皱着眉,凑近菜单,手指头在那几个名字上逡巡了半天,仿佛在解读天书。最后,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用手指重重一点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姨是过来人哪,你听大姨的,别瞎琢磨,就点这个,‘菲力’!准没错!”
“菲力?”王小虎一听这名字,感觉挺使劲,“这菲力怎么讲?有嘛说法?”
大姨一脸“你这都不懂”的表情,解释道:“菲力!介就是牛身上那块最嫩、最瘦的里脊肉!纯瘦肉!没一点肥膘!就着…就着火烧吃,最地道!”(她可能想说法式面包,但词汇量有限)
“好家伙!”郝明在一旁小声嘀咕,“我听着怎么跟吃烧饼夹里脊一个路数?花好几十就吃块纯瘦肉?不值当不值当!虎子,咱来个带点肥的,香!”
王小虎从善如流,目光往下扫:“行,听明哥的,来个肥瘦相间的…诶!这个,‘西冷’!看着就行!肥瘦都有!”他一看价格:菲力78,西冷98。
“贵20…”林小伟掂量了一下,“应该…物有所值吧?就它了!”兄妹俩也点头同意。
“确定要西冷?”大姨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眼神里混合着同情、无奈和一丝“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的意味,又确认了一遍。 “确定!就西冷!四份!”王小虎拍板。
大姨没再劝,拿起笔在单子上划拉了几下,嘴里极小声地嘟囔了几个字,哥几个没听清,但感觉像是“…介倒霉孩子…不听劝…得不了好…”然后摇着头,叹着气走了。
不一会儿,大姨回来了。手里端着的不是刀叉,而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托盘,上面还盖着一块红布。她神情肃穆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中央。
“嘛呀这是?餐具还搞这么神秘?”王小虎好奇地伸手揭开了红布。
然后,四个人,八只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呆若木鸡!
红布下面,静静地躺着四把…锯子! 没错!就是那种银光闪闪、齿口锋利、可以用来锯木头的小手锯!长度适中,握柄还是防滑的!
“大…大姨…”郝明的声音都在发颤,“您…您这是…上错东西了吧?这是餐具?还是餐…餐锯?”
大姨一脸理所当然:“对啊!餐刀!专门对付咱家牛排的!倍儿好使!”她拿起一把,还示范性地在空中“唰唰”锯了两下,破风声清晰可闻。
王小虎和郝明目瞪口呆地拿起那沉甸甸、冰凉梆硬的“餐刀”,在手里掂量了几下,表情从震惊逐渐转变为一种荒诞的兴奋。
“好么…”王小虎掂着这“趁手的兵器”,眼睛发亮,“我长这么大,吃饭就没用过这么…这么有分量的家伙事儿!这质感!这手感!但凡我要是会那武侠小说里左脚踩右脚原地起飞的轻功,我今天高低得拿着它去行侠仗义,完成我的江湖梦!”
郝明也挥舞了一下,咂咂嘴:“不开玩笑的说,这玩意儿…再长个二三十,我都敢拿着它去亚马逊热带雨林里跟鳄鱼搏斗!这哪是吃饭啊?这简直是野外生存训练!”
他们再看向旁边配套的叉子和勺子——那叉子齿粗得能耙地,勺子厚实得能舀混凝土,跟这锯子一比,显得格外娇小玲珑,格格不入。
大姨看着他们摆弄“兵器”,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放心,那叉子和勺子…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基本用不上。”
用不上?哥几个心里更打鼓了。这牛排得嫩成什么样?入口即化?还是…老到什么程度,叉子根本插不进去?
怀着忐忑又猎奇的心情,等了仿佛一个世纪。终于,大姨端着一个巨大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盘子过来了。那盘子是真大,跟个小脸盆似的。
“四位西冷牛排!慢用!”大姨把盘子往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得不说,视觉上看,这98一块的牛排,分量是真实在!厚厚一大块,表面煎得焦褐,旁边配着几根炸得蔫头耷脑的薯条和一两朵水煮西兰花,以及一坨…颜色可疑的酱汁。
哥几个都不是什么美食家,对吃的要求不高,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只要能下口,是人类能吃的范畴,能吃饱就行。”他们对这块98的牛排本身并没抱什么米其林星级的幻想。
王小虎自告奋勇,率先拿起了他那把“餐锯”,深吸一口气,瞄准了牛排中间肥瘦相间、看起来最诱人的部位,锯了下去!
“嗞嘎——嗞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锯木头般的声音响起!
锯刃和牛肉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胶着的、充满对抗性的拉扯感!那牛排仿佛不是食物,而是一个拥有生命的、不屈的对手!王小虎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锯子来回拉扯,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纤维顽强的抵抗和一种澎湃的…回弹力!
“好家伙…”王小虎一边用力一边惊叹,“这牛…它不屈服啊!它搁这儿跟我较劲呢!它是在竭尽全力地…给我营造一种参与分尸的感觉吗?我特么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案发现场实习的吧?拿我当柯南里那个绷带怪人了?”
林小伟兄妹和郝明看得目瞪口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王小虎总算感觉锯子切透了什么东西。他憋着气,慢慢把锯子抽出来,定睛一看,差点背过气去!
切是切开了个小口,但根本没断!在那被锯开的肥瘦相连的断面处,赫然被拉扯出一根极其坚韧、半透明、闪着油光的…带状物!那东西弹性极佳,被拉得老长,还颤巍巍地晃动着,连接着两块誓死不分离的牛肉。
王小虎用锯子尖小心翼翼地挑着那根“带子”,一脸懵逼地抬头问一直站在旁边、表情高深莫测的盘头大姨:“大…大姨…您给我解释解释…这…这是嘛玩意儿?牛…牛身上的啥部件能长出这效果?橡皮筋成精了?”
大姨凑近看了看,面色如常,甚至带着点“早告诉你了吧”的淡然,用字正腔圆的天津话解释道: “介个啊?介叫‘牛筋’。”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介是介头牛,最后的倔强。”
“牛…牛筋?最后的…倔强?”王小虎重复着这几个字,看着那根弹性十足、坚韧不拔、能在丛林里勒死饿狼、想不开都能用来上吊的“牛倔强”,大脑彻底宕机了。
哥几个看着那根“倔强”,又看看手里寒光闪闪的锯子,再想想这头牛可能的一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得是多有阅历、多不屈不挠的一头牛,才能长出如此具有哲学意味和物理防御的筋啊?
王小虎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一脸诚恳地对大姨说:“大姨…那什么…您能给我找个结实点的塑料袋吗?” 大姨:“咋?要打包啊?我给你拿餐盒。” 王小虎摇摇头,表情肃穆:“不是打包。我想把这条‘牛倔强’带回家,做个纪念。以后我人生遇到啥过不去的坎,我就把它拿出来看看,想想这头牛哥的精神!激励我自己!”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把手锯,刃口都快被那“倔强”磨平了,心里疯狂吐槽:你们这破饭馆缺大德了吧?!你们这是把封神榜里黄飞虎元帅的五色神牛给宰了?还是把太上老君的青牛偷来下锅了?动手之前你们问过它本人意见没?兴许人家当年跟孙悟空大战三百回合的时候,还偷过金箍棒呢!就这工业用牛、建筑材料级别的老牛,你们怎么狠心把它当食材端上来的?!这玩意儿拿去做鞋底,一双能穿十年!拿去做弓弦,能射穿城墙!你们居然妄想用一把小破锯子征服它?
王小虎拿着锯子,对着盘子里那块依旧“倔强”地连在一起、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西冷牛排,一脸的生无可恋和哲学思考。这顿饭,还没入口,就已经充满了人生的重量和牛生的不屈。他感觉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参加一场关于生命、坚韧以及牙齿承受极限的终极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