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监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浣衣局湿闷的空气里,也炸得阿箩魂飞魄散。
封闭宫门!严加盘查!上报带伤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荆辞还在地宫里,重伤未愈,血腥味未散!一旦搜查到那里……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瞬间冰冷麻木,几乎握不住手中沉重的湿衣。周围宫女们惊恐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她自己狂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是冲着他来的吗?那个钱太监恶人先告状?还是……北疆的事情终于爆发,开始了牵连极广的清剿?
无论哪种可能,对此刻的他们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都听见了吗?!”为首太监厉声喝道,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各司其职,不得交头接耳!若有违令、隐瞒不报者,同罪论处!”
管事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连声应喏,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
那队太监和侍卫并未多留,宣完命令便匆匆离去,显然是还要赶往下一处地方。但他们留下的恐惧,却如同实质的阴霾,笼罩了整个浣衣局。
接下来的活计,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没人再敢说话,连捶打衣物的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许多。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惊疑和恐惧,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别人,也被别人观察着。
阿箩低着头,拼命强迫自己冷静。手指在冰冷的污水里浸泡得失去知觉,但大脑必须飞速运转。
地宫不能再待了!绝对不能再待了!
原本计划下午寻找机会转移荆辞,现在看来,一刻也不能等!必须在盘查开始前,或者说,在盘查到那片区域之前,将他挪走!
可是,怎么挪?光天化日之下,她如何能带着一个重伤的男子穿越宫廷?更何况现在各门禁闭,盘查森严!
冷宫的计划彻底破产。那条路太远,变数太多,根本不可能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实现。
必须找一个更近、更隐蔽、更出人意料的地方!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浣衣局内部。巨大的染缸、堆积如山的脏衣、散发着霉味的杂物角落……这里人多眼杂,绝非藏身之所。
等等……杂物角落?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想起每次运送洗净衣物去各宫时,会使用一种带棚的推车。那种推车为了遮阳挡雨,棚子做得颇深,下面有时会用来放置一些额外的皂角、木槌等杂物……如果……如果能把人藏在里面……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这太疯狂了!一旦被发现,就是当场格杀!
可是,还有别的选择吗?地宫已经不再安全,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赌一把!只能赌一把!
赌那些盘查的人,不会想到有人敢将一个大活人藏在运送衣物的车里!赌他们重点盘查的是各宫苑和偏僻角落,而不是这种日常往来的车辆!
她迅速在脑中规划着。她知道一会儿会有一批衣物要送往靠近西六宫边缘的几处不太重要的殿宇,那条路线……会经过废弃佛堂附近!
她需要制造一个机会!一个能短暂靠近地宫入口,并且有理由让推车停下的机会!
时间紧迫,她必须立刻行动!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故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比平时更慢,更吃力。
果然,没过多久,管事嬷嬷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磨蹭什么!都快着点!那边几车衣服等着送呢!你,你,还有你——”她的手指胡乱点着,恰好点到了阿箩和另外两个宫女,“去把西边听雨阁、竹香馆那几处的衣服送了!赶紧的!”
机会来了!
阿箩连忙低下头,应了一声,和另外两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宫女一起,走向那几辆已经装好衣物、盖着油布的木轮推车。
推车很沉,在积雪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路面上行进艰难。阿箩主动选择了最后面的一辆,并且故意放慢脚步,和前面两人渐渐拉开了一点距离。
风雪依旧,能见度不高,这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掩护。
她的心脏跳得如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计算着距离。
近了……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那座废弃佛堂的轮廓了!
就在推车经过佛堂侧面那条僻静小径的入口时,阿箩猛地一咬牙,手下用力一推,同时脚下故意一个踉跄!
“哎哟!”
木轮似乎撞到了一块隐藏在雪下的石头,车子猛地一歪,整个侧倾过去!车上捆扎的衣物散落了一地!
“怎么了?!”前面两个宫女听到动静,惊讶地回头。
阿箩摔倒在地,捂着脚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绊……绊了一下……车子好像撞到石头了……”
那两个宫女皱起眉头,不得不停下车子走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抱怨道。
“快看看东西摔坏没有!”另一个忙着查看散落的衣物。
阿箩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痛苦”地跌坐回去,带着哭腔道:“我的脚……好像扭到了……好疼……”
她一边表演,一边用焦急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佛堂的方向。地宫入口就在那堆假山石后面!距离不过十几步!可是这两个宫女就在旁边,她根本没有机会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这时,佛堂侧面那条小径的深处,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野猫打架的嘶叫声和杂物倒塌的声响。
“什么声音?”一个宫女警惕地抬起头。
“好像是野猫吧……这破地方,野猫最多了。”另一个宫女不以为意,继续低头收拾衣物。
阿箩的心却猛地一跳!是荆辞?他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在试图制造声响引开注意?
机会!
她立刻顺着她们的话,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听说……听说这边以前死过太妃……会不会是……那种东西?”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冷风恰好卷着雪沫吹过,发出呜呜的怪响。
两个宫女顿时也吓得脸色发白,互看了一眼。
“别……别瞎说!”一个强自镇定,“快把东西收拾好走吧!这地方怪瘆人的!”
两人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衣物,动作比之前快了不少。
阿箩忍着脚踝真实的疼痛(刚才为了逼真,她确实扭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帮忙,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堆假山石。
就在衣物快要重新装车完毕,两个宫女准备立刻离开这个“不祥之地”时,阿箩忽然指着假山石方向低呼一声:“那……那是什么?”
两人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假山石缝隙里,似乎有一小块颜色鲜亮的布料一闪而过!
“好像是块好料子?”一个宫女疑惑道,“是不是刚才从车上掉出去,被风吹过去的?”
在宫里,哪怕是一小块好料子,对她们来说也是值得捡拾的。
“我去看看!”阿箩立刻自告奋勇,一瘸一拐地就朝着假山石走去。
“你快点儿!”两个宫女催促着,显然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
阿箩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快步走到假山石后,迅速拨开枯藤——
荆辞果然清醒着,正靠坐在洞口内侧,脸色惨白,眼神却异常锐利,对着她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身边——那里散落着几块他从地宫里摸出来的、颜色较为鲜亮的碎布片。
刚才的声响和这块“诱饵”,果然都是他做的!
阿箩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询问他的伤势如何能移动。她飞快地弯腰,几乎是半拖半抱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荆辞从洞里挪了出来!
他沉重得超乎想象,伤口因为移动而再次渗血,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阿箩将他迅速塞进推车棚子下方那个堆放杂物的狭小空间里,用几件散落的衣物和油布匆忙掩盖住。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息之间!
做完这一切,她捡起地上那块鲜亮的碎布,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才一瘸一拐地走回去。
“找到了,是块碎布,不知道谁丢这儿的。”她将布递给那两个宫女,脸上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一个宫女接过布看了看,撇撇嘴:“这么小,也没什么用。快走吧!”
三人合力将最后一点衣物装上车,推动车子,继续前行。
阿箩跟在车旁,一只手假装扶着脚,另一只手却暗中死死抵着棚壁,仿佛这样就能给藏在里面的荆辞一丝支撑。
每走一步,她都感觉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车轮碾过地面的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
幸运的是,这条路线确实偏僻,遇到的几波盘查的侍卫,只是简单询问了去处,查看了最上面几件衣物,并未仔细搜查车棚下方。
有惊无险地送完了衣物,返回浣衣局的路上,阿箩的心依旧悬在嗓子眼。
直到将空车推回浣衣局后院,看着管事嬷嬷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们散去,阿箩才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但危机远未解除。
荆辞还被藏在推车底下!她必须尽快把他弄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浣衣局后院堆放着不少等待清洗的脏衣和废弃杂物,形成了一个个杂乱的小山。或许……可以暂时将他藏在某个最不起眼的杂物堆后面?
就在阿箩寻找机会,准备趁人不备将荆辞从车底挪出来时,一个粗使婆子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开始清理那几辆送货车。
“真是的,弄得这么脏……赶紧清理干净,一会儿还要用呢!”
阿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