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她终于沉入梦乡。梦境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带入一段陌生的记忆。
梦中，她看到一间雪白的病房。两张病床上各躺着一位产妇，其中一位面容憔悴却难掩优雅气质，正温柔地注视怀中的婴儿；另一位则满脸不耐烦，将啼哭的婴儿丢给身旁的男人。
林同志，我丈夫单位有急事，能不能麻烦您照看一下小意？就两天...优雅女子虚弱地请求道，从枕头下取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这里有五十块钱，就当是...
画面突然转换，许知意看到年幼的自己被许母粗暴地按在洗衣盆前，寒冬腊月，小手冻得通红。许心艾则裹着棉袄，坐在一旁吃着糖果。
洗快点！养你这么大，干点活怎么了？许母的呵斥声在梦境中格外清晰。
场景再次变换，十六岁的原主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单回家，却看到许父许母正围着许心艾嘘寒问暖——妹妹只是得了场小感冒。
爸，妈，我考了第一...原主怯生生地说。
知道了，放那儿吧。许父头也不抬，去给你妹妹熬碗姜汤。
梦境最后定格在原主得知要被迫下乡的那个夜晚。少女蜷缩在被子里的啜泣声，如同一把钝刀，慢慢割着许知意的心脏。
原来如此...许知意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布满冷汗。窗外，天刚蒙蒙亮。
她坐起身，梦境中的画面历历在目。难怪许心艾只比她小十个月，原来她们根本不是亲姐妹！许父许母最初收留她，恐怕只是为了那五十块钱，后来见亲生父母迟迟不来，便原形毕露。
许知意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旁边床上酣睡的许心艾。借着晨光，她看到许心艾床头挂着的崭新连衣裙——那是用她的工资买的。
等着瞧吧。许知意无声地冷笑，开始穿衣洗漱。
早晨七点，许父许母匆匆吃完早饭就去上班了。许心艾也迫不及待地出门，说是跟同学约好了去逛街。
姐，记得把碗洗了。许心艾临走前还不忘使唤她，辫子上的红色头绳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许知意站在窗前，确认一家人都走远后，立刻行动起来。
她首先来到许父许母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先从五斗橱开始。最上层抽屉里是一些针线杂物，第二层是许母的几件首饰——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第三层放着户口本、粮票和一些重要证件。
藏在哪里呢...她喃喃自语，继续搜索。
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但这难不倒许知意。她从厨房找来一根铁丝，凭借多年手术练就的灵巧手指，没几下就撬开了那把老式铜锁。
抽屉里是一些旧衣服，散发着樟脑丸的气味。许知意耐心地一件件翻找，终于在一条破围巾的夹层里摸到一个硬物——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妇站在医院门口，男人穿着白大褂，儒雅英俊；女人温婉秀丽，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1956年冬，与小意。
许知意的手微微发抖。这就是原主的亲生父母！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应该就是她的生父。
她继续翻找，把抽屉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引起了她的注意。盒子里有几张发黄的纸片，其中一张依稀能辨认出是出生证明，但大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林修远许小意几个字。
果然姓林...许知意将这些证据小心收好，正准备继续搜寻，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东西归位，刚关上抽屉，许母就推门而入。
许知意！你在家一天什么都不干，饭也没做，衣服也没洗！许母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脸上的横肉随着她的叫喊一颤一颤的，不要以为你要下乡了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许知意靠在五斗橱上，神色平静：我在收拾行李。
许母狐疑地扫视房间，目光在五斗橱上停留了几秒：你动我抽屉了？
没有。许知意面不改色。
许母哼了一声：你下午赶快去跟心艾交接一下工作，天天在家吃白饭谁养得起你！
许知意抬眼瞟了她一眼，突然拿出那张照片，啪的一下拍在茶几上：这上面的人是谁？
许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踉跄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搪瓷缸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这不重要。许知意逼近一步，声音冷得像冰，你只要告诉我，他们是谁，我是谁！
许母的嘴唇颤抖着，眼神飘忽不定。突然，她崩溃地哭了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年要不是我们收养你，你早饿死了...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这样报答我们...
许知意不为所动：收养？还是拐卖？
胡说八道！许父的声音从门口炸响。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午饭用的饭盒，此刻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许知意，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许知意平静地看着这一家人，突然觉得无比可笑。她直视许父的眼睛：我已经知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了。
许父的表情瞬间凝固，手中的饭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几个馒头滚了出来。他弯腰去捡，动作明显慌乱：谁...谁告诉你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这不重要。许知意将出生证明的碎片也放在茶几上，我只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许心艾能不能顺利有工作，就看你们的态度了。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许母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许父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长叹一口气，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其实，你是一个远房亲戚托付给我们的，说等日子好了就来接你。后来...再没消息。
许知意冷笑：远房亲戚？那为什么会有医院的合影？
许父被问住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擦了擦汗，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这个...
我生父是不是医生？姓林？许知意直接问道。
许父许母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许母止住了哭泣，小声嘀咕：你怎么知道...
许知意心头一震。果然如此！她继续追问：他们是谁？叫什么？在哪里工作？
不清楚。许父摇头，眼神闪烁，只知道你生父好像是医生，姓林。其他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记不清了。
许知意知道他在撒谎，但现在不是拆穿的时候。她转而问道：那张照片呢？应该不止这一张吧？
许母不情愿地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旧皮箱，打开后里面是一些旧衣服和杂物。她从最底层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犹豫了一下才递给许知意。
信封里有几张老照片和一个褪色的医院工作证，上面写着林修远，外科主任，照片上的男人英俊儒雅，正是梦中那个优雅女子的丈夫。
就这些了。许母说，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你别怪我们。
许知意接过照片和工作证，仔细端详。工作证背面印着医院的名称和地址——市中心医院。她心中暗自计划，明天就去那里打听消息。
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完。她淡淡地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许知意立刻检查起这些珍贵的信息。工作证上的钢印还清晰可见，看来这位林医生确实是正规医院的主任医师。照片上的医院建筑也很容易辨认，就是现在的市中心医院。
她小心地将这些证据收好，藏在贴身的衣袋里。无论许父许母出于什么目的收养她，现在她至少有了寻找亲生父母的线索。
第二天一早，许知意就借口买东西出了门。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她戴着一顶旧草帽，按照工作证上的地址，来到了市中心医院。
医院比她想象的要老旧许多，灰扑扑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白底红字的牌子。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多穿着朴素的蓝灰衣服。
许知意深吸一口气，走向挂号窗口。窗口后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护士，正在整理病历卡。
请问，林修远医生还在这里工作吗？许知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护士抬起头，警惕地打量她：你找林主任什么事？
这个称呼让许知意心跳加速——他还活着！而且护士称他为林主任，说明他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我...我是他远房亲戚的女儿，有重要的事。许知意编了个理由。
护士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但随即又变得复杂：林主任五年前就被下放了，现在在黑省某个农场劳动改造。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许知意僵在原地。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被下放是常有的事，但没想到自己的生父也未能幸免。
那...您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农场吗？有没有联系方式？许知意不甘心地追问。
护士摇摇头：不清楚。上头不让打听这些事。她压低声音，小姑娘，我劝你别再问了，对你没好处。
许知意知道再问下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好道谢离开。
走出医院，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黑省那么远，以她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去找人。看来短期内是找不到亲生父亲了。
许知意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新华书店时，橱窗里陈列的《赤脚医生手册》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既然要下乡，何不准备些有用的书籍？
书店里光线昏暗，木质书架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许知意买了《赤脚医生手册》、《常见病防治》和一些基础医学书籍。作为急诊科医生，这些知识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在七十年代的农村，这将是她安身立命的资本。
小姑娘要学医？售货员好奇地问。
许知意笑了笑：下乡带着，有备无患。
回到家中，许心艾正在试穿新做的连衣裙，浅蓝色的确良布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看到许知意回来，她得意地转了个圈：姐，好看吗？我要穿着这条新裙子去纺织厂报到。
许知意懒得理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开始收拾行李。既然改变不了下乡的现实，那就做好准备迎接挑战。她把新买的书籍和那些珍贵的照片、工作证小心地包好，藏在行李最底层。
装什么清高。许心艾撇撇嘴，到了乡下有你受的。
许知意头也不抬：是吗？那我们拭目以待。
窗外，夕阳西下，将房间染成橘红色。许知意望着窗外的晚霞，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下乡或许是个机会，远离这个虚伪的家庭，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开辟新天地。至于寻找亲生父母的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她摸了摸贴身收藏的照片，轻声自语：你放心，不管等多久，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亲生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