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刚漫过青砖院墙,将檐角的铜铃染成暖金色时,灵儿的身影便出现在林枫烨府前。
门扉轻启的瞬间,正倚在廊下翻书的林枫烨抬了眼,指尖还沾着未干的书卷墨香,见了她便搁下手中的《洗冤录》,眼底浮起几分揶揄的笑意:“躲人的本事倒是越发精进,竟能寻到我这处鲜有人来的清静地。”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常服,领口绣着暗纹流云,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一串素色玉珠,走动时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往日查案时凝在眉宇间的锐利锋芒,此刻都化作了居家的温润。
这座府邸是他三年前亲手置下的,院里那棵石榴树,还是儿子林小烽出生那年,他踩着晨露从城郊苗圃移栽来的,如今枝繁叶茂,已能在庭中撑起一片浓密的绿荫,风一吹,细碎的光斑便在青石板上晃悠。
灵儿没接话,只垂着眼睫,跟着迎出来的嫂嫂往厨房去。
嫂嫂系着靛蓝布围裙,腰间系着素色绢带,揉面时小臂微微用力,雪白的粉絮在粗瓷盆里被反复按压、翻转,渐渐揉成光滑的面团,连盆沿都没沾半点碎粉。
灵儿学着她的样子往盆里加温水,指尖却总控制不好力度,水多了便往面团里补粉,粉多了又添水,最后指节上黏满了白花花的面粉,像沾了层细雪,惹得嫂嫂掩唇笑出声:“别急,面粉沾手才是学做糕点的第一步,当年我学的时候,连盆都差点掀翻呢。”
白日里无事时,灵儿便会从行囊中取出那柄青钢剑。
剑鞘是深褐色的,边缘有点磨损,还是当年师父亲手为她选的。
她在院角的空地上练剑,剑锋划破空气时带着轻脆的“咻”声,剑花挽起的瞬间,能惊起檐下栖息的麻雀。
这般动静,总让趴在廊下看话本的林小烽抬起头,一双圆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光,手指还会跟着剑势轻轻比划。
待灵儿收剑归鞘时,孩子便蹦蹦跳跳跑过来,小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声,伸手拽住她的衣角晃了晃,声音脆生生的:“小姨,小姨!我也要学剑!学会了就能像小姨一样厉害,保护娘亲!”
灵儿被他拽得弯下腰,伸手轻轻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顶,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发顶,心里忽然软了几分。
她蹲下身,握着他的小手搭在剑柄上,一点点调整姿势:“指腹要贴紧剑柄,这样才握得稳;手腕要微微下沉,不然出剑会偏;你看,出剑时要对着院角的石墩,剑尖要对准石墩上的纹路……”
林小烽学得格外认真,小脸绷得紧紧的,小胳膊举得发酸也不肯放下,练到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便用手背随意一抹,忽然仰起脸望着她,语气里满是好奇:“小姨,以前教你的师父,也这么有耐心吗?他肯定比小姨还厉害吧?是不是能一剑劈开石头呀?”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投进灵儿的心湖,她握着剑柄的手骤然一顿,指节微微泛白。
那个熟悉的身影瞬间浮现在眼前,白衣胜雪,墨发用素色发带束着,垂在肩后,教她练剑时会站在她身后,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手把手纠正她的姿势,连她握剑力度偏了半分,都会轻声提醒:“灵儿,腕力再收些,剑是护己的,不是逞强的。”
那时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连衣角都泛着柔光,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她望着林小烽期待的眼神,喉间微微发紧,正要开口,颈后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注视。
不像阳光那样灼热,也不像晚风那样轻柔,倒像微凉的月光轻轻落在皮肤上,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连空气都仿佛滞了半秒。
灵儿心头一紧,下意识猛地回头,院墙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石榴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动,方才那抹异样的感应,竟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错觉,连残留的温度都快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