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揉面的清甜粉香与练剑的飒飒风声里悄悄滑过,灵儿在大哥府中住了近半月。
嫂嫂瞧她时常对着窗外出神,指尖捏着面粉却忘了揉进面团,连林小烽拽着她衣角吵着要学剑,她都难得地慢半拍回应,眼底总笼着一层散不去的轻愁,便知这姑娘心里定是藏着事。
这日午后,秋阳透过厨房的窗棂,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光斑。
两人围着木桌分装刚蒸好的桂花糕,蒸腾的热气裹着桂花香漫在鼻尖,嫂嫂拈起一块裹着绵白糖的糕递到她手里,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状似随意地提起:“那日小烽追着问你师父的事,你后来也没细说。我听枫烨提过一嘴,他叫萧冥夜是吧?既是能教出你这般身手的师父,定然年长你许多,多少年岁了?能让我们家灵儿这般记挂。”
灵儿捏着糕点的指尖猛地一僵,绵白糖沾在指腹上,甜意顺着指尖漫开,却莫名发腻。
她垂着眼,望着糕上细碎的桂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摇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我也说不准他几岁。”
这些年来,萧冥夜的模样像是被时光冻住了一般。
剑眉斜飞入鬓,眼眸亮得像浸了寒星,白衣胜雪的身影,永远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清俊模样。
可他偶尔垂眸时眼底藏着的沉静,与人论及朝堂局势、江湖秘闻时的睿智通透,甚至随口提及百年前古籍典故时的熟稔,又像活了五六十载的长者,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让人猜不透深浅。
“我从未见过他过生辰,”灵儿的目光落在瓷盘里码得整齐的桂花糕上,声音轻得像落在水面的柳絮,风一吹就散,“连他生辰是哪一日,我都没敢问过。”
反倒是她,从被他收为徒弟那年起,每年生辰他都记得分毫不差。有时是一支雕工精巧的白玉簪,簪头刻着她最爱的寒梅;有时是一本她在书肆里念叨了许久、遍寻不得的孤本剑谱;甚至有一年深冬,她随口提了句想吃江南的梅花糕,第二日清晨,他便策马从百里外赶回,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盒,指尖沾着未化的霜雪,睫毛上都凝着细冰,却笑着说:“刚出炉的,还热乎。”
那些细碎的暖意,此刻在心头翻涌,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轻轻扎着心口,又酸又涩。
嫂嫂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没再多问,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另一块还带着热气的桂花糕塞进她手里,语气温和:“先吃糕吧,刚蒸好的最香,凉了就失了这份甜意了。”
灵儿咬了一口糕,桂花的清香与白糖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可舌尖的甜却抵不住心底的空落。
糕点明明还是往日的味道,可没有他在身边,连这份甜都少了些滋味。她攥着糕,忽然抬眼,望着嫂嫂,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嫂嫂,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话一出口,眼泪就差点掉下来,她慌忙别过脸,又补充道,“可他有妻子,我知道不能越矩,只能忍着……”
她甚至分不清,萧冥夜对她的好,到底是师徒间的关照,还是他常年独居,太寂寞了,才把这份温柔给了她。
那些深夜里为她讲解剑谱的耐心,寒冬里为她煮的热茶,生辰时送来的惊喜,到底是出于责任,还是别的什么?
嫂嫂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语气放缓:“傻姑娘,喜欢不是错。可你现在才不到十五岁,年纪还小,不必急着下定论。若是心里真的有他,不如再等两年,等你再长大些,能看清自己的心意,也有勇气了,再找机会跟他说清楚。”
她顿了顿,握着灵儿的手紧了紧,“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饭、好好练剑,健康平安地长大,多学些本领,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有底气。”
灵儿望着嫂嫂温和的眼神,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
她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慢慢吃完。
是啊,她还小,还有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自己变得更好。
年节的烟火气还未散尽,巷陌间仍飘着残碎的炮竹香与蜜饯甜香,灵儿便记挂起自己的十五岁生辰。
往年这时,萧冥夜总会提前在山中小木屋备好礼物,于是她趁着大哥府中忙着清点年礼,悄悄牵了马,踏着晨露往山上去。
木门未栓,轻轻一推便吱呀作响。屋内飘着淡淡的水汽,混着松木香与一丝清冽的冷香,那是萧冥夜常用的熏香。
灵儿刚要扬声唤他,却见内室的雕花屏风后透出暖黄烛光,浴桶中溢出的热水蒸出白雾,淅淅沥沥的水声顺着屏风缝隙漫出来。
她脚步猛地顿住,透过屏风的镂空花纹,竟撞见萧冥夜正坐在浴桶中。
他褪去了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白衣,墨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后,几缕贴在颈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掠过喉结,再往下,是流畅的肩颈线条,肌肉线条不似武夫那般虬结,却紧实匀称,覆着一层薄而细腻的肌理。
他一手执木勺,缓缓往肩颈淋水,热水漫过肌肤,水珠顺着脊背的沟壑滑下,没入浴桶的涟漪中,连动作都带着几分慵懒的蛊惑。
灵儿的脸颊瞬间烧得发烫,像被炭火燎过,慌忙要退,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那片朦胧的光影上。心跳得又快又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就在这时,浴桶中的人忽然侧过头,墨色眼睫上还沾着水珠,眼底带着几分刚从热水中出来的慵懒,声音却清透如玉石相击:“是灵儿回来了吗?”
这一声问,吓得灵儿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猛地转身,躲到门外的廊柱后,后背贴着冰凉的木柱,指尖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慌乱间,只觉鼻腔一阵温热,抬手一摸,指腹竟沾了点殷红,竟是流鼻血了。
她又羞又窘,慌忙从袖中掏出手帕按住鼻尖,连耳根都烧得滚烫。
待屋内的水声歇了,她才按着鼻子,悄悄探进半颗头。
桌上摆着一碟桃花酥,酥皮层层分明,还撒着她最爱的细白糖霜,热气裹着甜香飘过来,正是她上月随口提过想吃的味道。
眼眶忽然一热,水汽渐渐漫上来,混着鼻尖的温热,竟分不清是羞的还是酸的。
再抬眼时,萧冥夜正背对着她穿月白外袍。
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身上织出淡金的纹路,也照亮了他左臂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月余前她练剑时心不在焉,剑锋偏了准头,误划到他手臂,当时鲜血渗出来,他却只皱了皱眉,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说“不碍事,小伤”,如今伤口虽已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像条淡粉的丝带,缠在他的臂膀上。
灵儿望着那道疤痕,心里又酸又软,连方才流鼻血的窘迫,都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