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沉默着,t-VIS护目镜下的目光扫过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精灵伤员,最终落回伊瑟拉疲惫而执拗的脸上。
他在脑海中将过往的碎片拼凑起来——伊瑟拉偶尔提及“那个人”甚至直接提及“艾琳”时复杂的语气,研究中偶尔流露的、与她自己激进摧毁理念不同的包容倾向,还有此刻这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推荐。
“伊瑟拉女士,”他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听起来,你似乎对这位艾琳·叶刃女士…非常熟悉。”
伊瑟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避开一心的目光,生硬地回答:“同为研究腐化灵髓的人,知道彼此的存在,很奇怪吗?”
“不奇怪。”一心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试探,只有纯粹的、为任务寻求信息的务实,“只是,如果我们要去寻求帮助,或者至少是试图获取她的研究,空手而去总不是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对待一位…听起来和您一样特立独行的学者。”
他向前半步,压低了些声音,确保周围的林愈者学徒不会听清:“或许,一些能表明我们诚意、或者说,能让她愿意开口的‘话题’,会很有用。
“比如,你们过去是否曾有过…学术上的交流?或者,在某些观点上,是否存在有趣的…异同?”
他斟酌着用词,绿眸里是一片坦诚的、只为提高任务成功率的考量,“这能帮助我判断该如何与她打交道,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毕竟,时间紧迫。”
莉兰妮也看向伊瑟拉,眉头微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
伊瑟拉嘴唇抿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一个空了的药剂袋。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内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
最终,对伤员的担忧压倒了个人的别扭。她极快极轻地说道,像是要赶紧甩掉什么烫手的东西:“…她是个理想主义的白痴!总想着与污秽共生,而不是从根源上祛除它们…我们吵过很多次,在…在最后一次关于‘活性催化’的激烈争论后,她就离开了观测站,去了白花崖那种鬼地方…”
她猛地抬起头,瞪着一心,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再深究:“这些够了吗?告诉她,如果她的方法真的有用,我…我承认她那次关于‘灵脉催化速率’的猜想或许有百分之一的道理!就这些!”
“足够了。非常有价值的信息,感谢你的坦诚,这能避免很多误会。”一心立刻见好就收,郑重地点点头,仿佛拿到了什么关键的谈判筹码。
他心里已然明了,这两位女性学者之间的关系,绝非“知道彼此存在”那么简单。
“事不宜迟,我立刻出发。”一心转向莉兰妮,“莉兰妮,我需要一匹最快的林地马。”
“我跟你去。”莉兰妮的话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一心看向她,有些意外,但立刻理性地摇头:“你的岗位在这里,作为总指挥官。前哨和据点刚遭受重创,军心需要你稳定,防御需要你统筹。寻找草药师的事情,交给…”
“你一个人去不了。”莉兰妮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硬,但细听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白花崖深入永青腹地,那里的精灵聚落对外来者的警惕性远非边境可比。别忘了你是人类,没有高阶游骑兵的引领和担保,根本寸步难行,甚至可能被当作教廷探子直接扣押。”
“这不是靠你的…那些技巧就能解决的。”她顿了顿,补充道,仿佛只是为了增加说服力,“而且,我认识路。”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医疗区的入口处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争执。
“就让姐姐去吧。”
众人回头,只见埃拉·月影坐在她的轮椅上,自己推行着缓缓进入这片弥漫着痛苦气息的区域。
她的脸色依旧透着微微的病态,但那双青绿色的眼眸却异常明亮和镇定,仿佛能看透一切。
她来到莉兰妮和一心面前,仰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姐姐,又落在一心身上。“据点的情况,我会‘看好’的。”
她轻声说道,那稚嫩的嗓音里却带着一种沉稳:“亚尔诺中队长负责具体防务,凯拉斯队长负责巡逻与惩戒,维兰参谋会处理日常调度和后勤协调。”
“所有指令,都会通过根脉网络,得到‘妥善’且‘及时’的传达与执行。”
“还有...我已经‘看’过了,匪帮正在向自己的老家撤退,这段时间,他们大概不会再来了。”
她的出现和话语,没有丝毫突兀。
无论是莉兰妮、一心,还是在场的几位中队长,都清楚埃拉在根脉网络中的独特能力及其在幕后协调的关键作用,她本就是根脉守望前哨的大脑——这是莉兰妮早已向一心明言,并且也是高级军官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莉兰妮看着妹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担忧,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埃拉却微微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令人安心的笑容:“放心,我不会逞强。只是…看着。”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一心,带着超越年龄的通透:“你需要的向导,没有谁比姐姐更合适。她能带你最快抵达白花崖,也能应对沿途所有可能的…‘麻烦’。”
他原本基于军事理性的反对理由,在埃拉出现后,已然消失。
而从私心来讲…他看了一眼身旁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坚毅的精灵指挥官,能与她同行,确实要令人安心得多——不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任务...
“我明白了。”一心颔首,不再有任何异议,“既然如此,那就劳烦指挥官亲自跑这一趟了。”
最大的障碍消除,莉兰妮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但又立刻用指挥官的口吻掩饰了过去:“事态紧急,这是最高效的方案。”
她立刻转向伊瑟拉,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伊瑟拉的表情瞬间黯淡下去,她看着最近处一名正在无意识抽搐的重伤员,声音干涩:“重伤员…最多三天。他们的生命灵髓就像漏底的瓶子,很快就会流干。”
“轻伤员…看个体差异和意志力,但在我们返回之前,恐怕…至少会有一半以上开始出现深度侵蚀的症状。”
她抬起眼,目光沉重地落在两人身上,“你们能带回来多少希望,取决于你们的速度。每快一天,就可能多救回几条命。”
压力,无形却巨大,沉甸甸地压在了即将出发的两人肩上。
没有时间再犹豫或告别。
莉兰妮雷厉风行地下达了一连串指令,将指挥权临时移交给了亚尔诺和维兰参谋,并特意嘱咐他们“遇有不确定,可询埃拉的意见”。
很快,两匹神骏的林地马被牵到据点门口。莉兰妮换上了一套更适合长途奔行的墨绿色旅行皮甲,背后的长弓月蚀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一心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确保必要物品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两人翻身上马。
莉兰妮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据点,目光复杂,最终与妹妹埃拉遥遥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走吧。”她说道,声音坚定,一拉缰绳。
林地马发出一声嘶鸣,扬起蹄子,载着两人冲出了牙木林据点的临时栅栏,沿着一条向东延伸、逐渐没入幽深林间的狭窄小径,疾驰而去。
马蹄声清脆而急促,敲破了林间的寂静,载着沉重的希望与紧迫的时间,向着那片名为白花崖的未知之地,迅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