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在攻略副本,却不知不觉成了推动悲剧的刽子手。那点因为“除掉反派”而产生的轻松,此刻在鲜血和眼泪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卑劣,且面目可憎。
无尽的悔意与自我怀疑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没。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前路一片迷雾。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骆九迟静默片刻,黑暗中,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谢绯衣,这并非你的罪过。”
“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常态。错的是施加凌辱和挥动屠刀的人,是心怀叵测的人。你将别人的恶果背负到自己身上,不过是徒增困扰。”
他的话语显得冷静甚至冷酷,却又一针见血,“谢成玉选择作恶的那一刻,她就已置身于风险之中。而这风险,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司空见惯的一部分。”
对他人的殒命,骆九迟向来鲜少动容。但他清楚,谢绯衣与他不同——她心思细腻、易感,仍葆有着他早已摒弃的柔软。
他不愿见她沉溺于无用的自责里,却也不想用自己的冷硬准则刺伤她,只能换一种她能听得进去、又能真正释怀的方式。
于是他稍稍倾身,目光沉静却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你的愧疚,源于你的良善和同理心。但这不该成为束缚你的枷锁。你要分清,真正的责任在谁身上,别模糊了焦点,惩罚自己。”
谢绯衣怔怔地听着,他的安慰并非温言软语,而是近乎残酷的理性剖析,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丝支点。
她一直陷在“与我有关”的泥沼里,而他却将她拉出来,清晰地划出了善恶与责任的边界。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没有可是。”骆九迟的语气不容置疑,“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与其沉湎于无用的愧疚,不如想想如何避免此类事情再发生,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真正掌控局面,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至少,不让自己沦为他人野心的牺牲品。”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她心中一部分混沌的硬壳。
是啊,自责改变不了任何事。谢大夫人的疯狂、谢二夫人的死、谢成玉的悲剧……这一切的根源在于阴谋、弱肉强食还有暗藏在深处的恶意。
见她神色有所松动,骆九迟不再多言。他伸出手,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
“夜深了,休息吧。”他起身,“别让别人的生死,成了你的梦魇。”
骆九迟的话像冷冽的清泉,稍稍冲刷了她心头的滞重。
见他起身,身影即将再次融入黑暗,一种经历过巨大冲击后的脆弱,混合着对黑暗的惶惧,攫住了谢绯衣。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微凉的衣角。
骆九迟脚步一顿,回身看来。黑暗中,他的目光带着询问,却并无不耐。
谢绯衣微微撑起身,声音比平日软了几分,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赧然:“唉……先别急着走。”
她顿了顿,满是怯意,“我……心里发毛,有点害怕。”
那些血腥的画面和死亡的阴影,在独处的黑夜仿佛被无限放大,成了挥之不去的高清恐怖片。
他在,便能驱散几分沉重,可他一旦离开,冰冷的愧疚和视觉冲击只怕又要席卷重来。
骆九迟垂眸看着她拽住自己衣角的手,并未拂开,唇角反而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里闪过一抹极轻柔的戏谑,与平日的冷峻大不相同。
见他这般,谢绯衣心下稍松,索性放任了这份短暂的软弱,声音更轻,近乎嘟囔:“想笑就笑吧……我知道这有点怂。本来我也不信邪,可亲眼见过那血刺呼啦的场面之后……我怕黑,也怕鬼。”
这直白的示弱,与她平日的冷静自持截然不同,在这古色古香的房间显得有些突兀,却格外真实。
黑暗中,骆九迟似乎极轻地叹了一下,那气息微不可闻。顺着她拽着衣角的力道,他重新在榻边坐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鬼?”
“不管有没有,反正我心里发毛。”谢绯衣小声嘀咕,勾着他衣角的手却没收回,仿佛那是她能定神的锚点。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并不尴尬。
片刻后,骆九迟开口:“此番可是你强留我,并非我赖着不走。等会儿你可莫要再反悔撵我。”
谢绯衣讪讪一笑,很是识趣地朝里侧挪了挪,空出榻边外侧的位置,还抬手拍了拍,“不撵不撵。上来,分你一半地盘。”
骆九迟从善如流,脱去外衣、靴子,乖乖躺在她的身边。谢绯衣不再说话,扯过一旁的锦被,往他身上也搭了一角。
身边多了一个温热坚实的躯体,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独属于他的冷冽气息。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像一道无形却可靠的屏障,将她与窗外漆黑的夜、与那些不断闪回的血腥画面彻底隔开。
之前纷乱的心绪和沉重的负罪感,似乎在这片安宁静谧的陪伴中渐渐沉淀。强烈的疲惫感终于袭来,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这一夜,是变故发生后,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觉。
天光微熹,柔和的晨光透过窗纸漫入屋内。谢绯衣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室内一片宁静,身边的位置早已冰凉空荡。
骆九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也了无痕迹,仿佛昨夜的陪伴只是她惊惧疲惫时的一场幻梦。
可周身残留的那丝淡而独特的冷冽气息,以及脑海中清晰无比的记忆,还有一夜无梦到天明的深沉睡眠,都在告诉她,那不是幻觉。
她拥被坐起,望着身侧空荡荡的榻沿,指尖拂过柔软的锦缎,昨夜那份心安的感觉似乎还有余温。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将军府依旧暗流涌动,但至少这一刻,她感觉自己重新注入了力量,积蓄起了一份面对一切的平静与勇气。
……
葬礼的惨烈收场如同一场冰冷的骤雨,重重砸在将军府每个人的心头。
谢景衣目睹了那血腥的一幕,回去后便惊惧交加,一病不起。而经历风浪的谢老夫人,也终究没能抗住这接连的打击,卧病在床。偌大的将军府,被浓重的压抑和悲恸笼罩,连往日仅存的热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绯衣强压下自身纷乱心绪,每日除了去探望昏沉病弱的谢景衣,便是守在谢老夫人病榻前,悉心侍奉汤药,柔声宽慰。
或许是她的陪伴起了作用,老夫人的精神一日日见好,紧锁的眉宇也渐渐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