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把骨灰盒，提前准备好”像一根冰锥，扎进安全屋凝固的空气里。
齐云瑞扶着江月瑶的手臂，感觉掌心下的皮肤又凉了几分。
“你确定？”他问，声音压得很低。
江月瑶靠着墙，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灯光下，都带着一丝白霜般的寒意。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
张队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那就不能让她去！”他瞪着眼珠子，“一个五千万粉丝的主播，死在直播里，这他妈得炸成什么样！”
“怎么拦？”齐云瑞反问，“派警察去她家门口堵着？理由呢？说安康疗养院有鬼，去了一定死？”
张队被噎住了。
是啊，他们是警察，是“烛龙”，不是神棍。
“而且，她背后有团队，有资本。”曲歌小声补充道，“虎鲨平台不会让她停播的，这是他们今年最大的一个项目。”
齐云瑞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圈。
“我先用官方渠道联系虎鲨平台。”他做出决定，“以‘烛龙’专案组的名义，要求他们中止这次直播活动。理由是……目标地点涉及一宗正在调查的重大案件，存在安全隐患。”
“他们会听吗？”张队问。
“不会。”齐云瑞拿起外套，“但我们必须留下官方记录。出了事，责任不在我们。”
他拿起加密电话，走到窗边，开始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向电话那头下达指令。
江月瑶看着他的背影，又把目光移回平板上那个叫小梦酱的女孩。
那张笑脸，在阴森的疗养院背景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
“曲歌。”
“在！”
“给我注册一个新账号，任何社交平台都行。”江月瑶说。
曲歌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
不到一分钟，一个名为“路人甲”的空白账号就出现在屏幕上。
江月瑶拿过平板，用那只还在微微发颤的手指，敲下了一行字。
她没有多余的解释，也没有华丽的辞藻。
“安康疗养院，活人禁区，有去无回。此行为非探灵，是送死。”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信我者，活。”
发完，她把平板还给曲歌，转身走回里间。
“她会信吗？”曲歌看着那条孤零零的评论，心里没底。
“不会。”张队在旁边哼了一声，“你跟一个铁了心要跳崖的人说前面是悬崖，他只会嫌你挡路。”
事实，比张队预料的还要糟。
京市，一间装修奢华的办公室内。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脑屏幕。
他叫阿K，是小梦酱的金牌经纪人。
“K哥，虎鲨法务部那边又来电话了。”一个助理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
“说什么？”阿K头也没抬。
“还是那个什么‘烛龙’专案组，措辞很严厉，要求我们立刻取消明晚的直播，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阿K笑了，他指着屏幕上的热搜榜，“这就是后果。”
#探灵一姐小梦酱挑战安康疗养院#
#官方下场警告小梦酱#
#路人甲神预言#
短短一个小时，江月瑶的那条评论，已经被营销号截图转发了上万次。
连带着“烛龙”这个神秘的官方机构，都引起了网友们巨大的好奇心。
直播间的预约人数，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疯涨。
“看到了吗？”阿K扶了扶眼镜，“这哪是警告，这是送上门的东风啊！”
“可……K哥，那个‘烛龙’听起来来头不小，万一真有事……”助理还是有点担心。
“能有什么事？”阿K不屑地撇撇嘴，“无非就是那个疗养院以前死过人，他们怕我们进去拍到什么不该拍的，影响不好。”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这个时代，什么最贵？”他问。
助理不敢说话。
“是流量。”阿K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风险越高，收益越大。他们越不让我们去，网友就越想看我们去。”
“再说了，”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我早就找人查过了。那个所谓的安康疗养院，产权在‘青岚慈善基金会’名下。孟小姐那边都打过招呼了，说随便用。”
助理一听“孟小姐”三个字，立刻闭上了嘴。
“行了，别自己吓自己。”阿K挥了挥手，“去，让公关团队下场，把水搅浑。”
“怎么搅？”
“就说那个‘路人甲’，是咱们的对家，是另一个平台的探灵主播，看我们热度高，眼红了，故意搞事。”
“那个什么‘烛龙’，就说他们是被这个‘路人甲’误导了，才发出的警告。”
“总之，把这件事，包装成一场‘同行间的商业竞争’。我们小梦酱，就是那个被无辜打压，但依旧坚持梦想的勇士。”阿K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高！”助理心领神会，佩服得五体投地，“K哥你这招太高了！”
“去办吧。”
助理刚走到门口，又被阿K叫住了。
“等等。”
“K哥还有什么吩咐？”
“让小梦酱自己，也发一条动态。”阿K眯起眼睛，“内容要软一点，委屈一点。”
“就说，感谢那位‘路人甲’前辈的关心，但是探灵是她的梦想，她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请大家相信科学，所谓的灵异，不过是磁场和心理作用。”
“最后，再艾特一下那个‘路人甲’。”阿K笑得像只狐狸，“问问她，大家都是圈里人，没必要用这种手段吧？”
半小时后，小梦酱的个人账号更新了。
那篇精心编辑过的，茶言茶语的动态，瞬间引爆了网络。
小梦酱的粉丝们，像是被捅了蜂窝的马蜂，疯了一样涌进那个“路人甲”的账号下面。
“哪来的野鸡给自己加戏？蹭我们梦酱热度？”
“一个连头像都没有的三无小号，也敢来指点江山？”
“算命的，你凭什么咒我们梦酱？我看你就是嫉妒！”
“已举报，不谢！”
曲歌看着后台瞬间飙升到99+的辱骂私信，手脚冰凉。
她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那一条条恶毒的咒骂，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顺着网线爬过来，钻进她的脑子里。
“别看了。”齐云瑞拿走了她的平板，“一群被流量喂养大的疯子。”
他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刚刚结束了和虎鲨法务总监的通话，对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官方，到后面的敷衍，最后干脆直接挂了电话。
很显然，资本已经做出了选择。
“妈的！”张队一脚踹在垃圾桶上，“这帮人是真不怕死啊！”
齐云瑞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他派出去的人，搞到了小梦酱经纪人阿K的私人号码。
齐云瑞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音乐声。
“喂？哪位啊？”阿K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是齐云瑞。”
“齐云瑞？不认识。卖保险的还是推销理财的？我没空。”
“我是‘烛龙’专案组的负责人。”齐云瑞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以官方身份，最后一次警告你，立刻停止安康疗养院的直播计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还真有你们这种诈骗团伙啊？还‘烛龙’？你怎么不说你是玉皇大帝派来的？”
阿K的语气充满了戏谑。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也别拿什么官方身份吓唬我。我告诉你，安康疗养院，我们去定了！耶稣都拦不住，我说的！”
齐云瑞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他的声音，像结了冰，“我是在通知你。如果你们执意要进去，出了任何事，包括死亡，都与我们无关，一切后果由你们自行承担。”
“哟，还咒上我了？”阿K的笑声更大了，“行啊，我等着。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小兄弟，现在是法治社会，搞封建迷信那套，是会被抓的。”
“对了，顺便替我问候一下那个叫‘路人甲’的神棍，让她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公司的法务函，很快就到。”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安全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齐云瑞缓缓放下手机，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尽力了。
作为一名警察，他用尽了所有合规的手段。
可对方，根本不在乎。
他们不信法，不信警告，他们只信流量。
张队默默地递给他一根烟。
齐云-瑞接过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看到里间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
江月瑶始终没有再出来。
他知道，她也在等。
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曲歌的平板电脑上，虎鲨平台的直播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鲜红的数字，在一片黑暗的背景下，无声地跳动着。
像一颗正在读秒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