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课程稀疏拉拉，实习成了主旋律。林潇南选择了一所名声在外的商业技术学院——以管理松散、生源复杂、学生难管而闻名。许多老师熬不过实习期就纷纷离职，她却咬着牙留了下来，甚至因为人手极度短缺，在实习期就被破格推上了班主任的位置。
日子变得混乱而疲惫。她每天面对的是一群精力过剩、对学习毫无兴趣、将叛逆写在脸上的半大孩子。打架、旷课、顶撞老师、夜不归宿……成了家常便饭。她的手机24小时不敢静音，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接到学校的紧急电话，或者更糟——派出所的电话。
“林老师吗？你班上的王浩、李强几个，在蓝夜酒吧被抓了，未成年人！过来领一下人！”电话那头，民警的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烦。
又是这样。
林潇南撑着仿佛灌了铅的头从床上坐起，喉咙干痛，浑身发冷，额角却烫得吓人。她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白天在学校硬撑了一天，晚上回来吃了药就想睡下，没想到……
“好的……谢谢您，我马上过来。”她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浓重的鼻音。
挂断电话，她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积蓄起一点力气，套上外套。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花朵，蔫蔫的。
她骑上那辆二手的小电动车，夜风一吹，冷得她直哆嗦，头也更晕了。一路昏昏沉沉地赶到派出所，熟门熟路地走完登记、签字、听民警训诫的流程。
“林老师，不是我说你，你们学校这些孩子真得好好管管！这都第几次了？”老民警看着她苍白的脸，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忍不住念叨。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加强教育的。”林潇南低着头，声音微弱，重复着不知说过多少遍的话。
终于，她领着那几个满身烟酒味、还满不在乎撇嘴的男生走出调解室。疲惫和病痛几乎将她击垮，她只想赶紧把这几个小祖宗送回学校宿舍，然后自己回去倒头就睡。
就在她低着头，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经过派出所大厅时，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韩彻。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消防制服（大概是刚结束什么公务或会议），正站在值班台前，似乎是在办理什么手续，侧脸冷硬，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站立时，身体重心微微偏向一侧，左腿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潇南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怔怔地看着那个曾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韩彻也若有所觉，转过了头。
四目，骤然相对。
空气仿佛被抽干。
韩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明显怔住了。黑眸深处掠过极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即像是被什么刺痛般，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到她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看到她眼底浓重的疲惫和憔悴，看到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显得她更加单薄的外套，以及她身后那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吊儿郎当的学生。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样子？这些学生是……？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他的脑海，夹杂着汹涌而来的心疼和一种尖锐的刺痛。
林潇南率先回过神来，一种巨大的窘迫和难堪瞬间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的目光，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她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拉紧外套，想装作没看见，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林潇南。”
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熟悉质感，在她身后响起，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脚步。
她的背影僵住，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泛白。
韩彻几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眉头紧紧蹙起：“你怎么在这里？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他的问题接连不断，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担忧，甚至忘了他们之间早已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林潇南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灼灼的、充满审视和担忧的目光。离得近了，她更能看清他眉宇间的痕迹，比记忆中更深邃，也更疲惫。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剩下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
咳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身子微微发抖。
韩彻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她，手臂抬起一半，却又猛地顿住，僵硬地收了回去。他想起了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想起了自己那个决绝的“好”字。
他现在，还有什么资格？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凝滞。
只有旁边那几个不懂看气氛的男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气场强大的消防员，小声嘀咕着：“这谁啊？林老师男朋友？”
林潇南终于止住咳嗽，擦了擦眼角咳出的生理性泪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低哑疏离：“没事。带学生回去。先走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对着那几个男生低斥了一声：“还不快走！”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领着人快步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夜风冰冷，吹在她滚烫的脸上。
韩彻僵在原地，看着她匆忙离去的、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背影，看着她骑上那辆小小的电动车，载着那个惹事的学生消失在夜色里。
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凸起，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担忧、心疼、悔恨、还有无数无法解答的疑问。
她去了哪里实习？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些学生是怎么回事？她病得那么重，为什么还要半夜出来接人？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原本以为，她离开他，会过得更好，更平静。
可眼前这一幕，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醒了他。
他似乎，错得离谱。
而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此刻像一道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迟来的、无用的悔意。
夜，深沉冰冷。
重逢短暂如流星划过，留下的却是更深的谜团和难以言说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