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雷霆之怒,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宫廷与朝野的每一个角落。两名言官被即刻革职抄家、流放千里的残酷下场,以及皇帝那句“视同谋逆”的冰冷宣告,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暂时扼住了所有试图非议沈贵妃的喉咙。
朝堂之上,再也无人敢公开提及“妖妃”二字。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萧彻的强势护短,在那些被触动了利益的势力眼中,非但没有洗清沈清弦的“嫌疑”,反而坐实了她“狐媚惑主”、“蛊惑帝心”的恶名,甚至更甚——她如今已是一个能让帝王不惜以铁血手腕、顶着“昏聩”风险也要强行庇护的“红颜祸水”。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构陷的“疯贵妃”,而是变成了一个更危险、也更显眼的靶子。
同时,萧彻与太后一系及朝中部分顽固保守势力的关系,也因此事降到了冰点。太后虽依旧在慈宁宫深居简出,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愈发沉重。许多原本持中立或观望态度的朝臣,也开始对皇帝如此“感情用事”感到忧心忡忡,帝王的权威虽无人敢正面挑战,但那份源自“德政”与“人心”的拥戴,却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便是护短的代价。
---
长春宫内,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界的风波之外。宫人们行事愈发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看向沈清弦的目光中,敬畏与恐惧交织,远比从前更甚。
沈清弦肩胛的伤口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新疤,偶尔天气变化时会有些微痒痛。她每日在宫院内散步,看书,神色平静,仿佛对外界因她而起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又或者,是早已预料。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她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对着一局残棋独自思索,殿外传来了通传声——陛下驾到。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整理了一下衣襟,并未起身相迎,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萧彻迈步而入,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墨眸深处的锐利与冰冷,却比往日更甚。他挥手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走到她面前。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询问她的伤势,目光在她已然行动自如的肩膀上停留一瞬,便直接落在她脸上,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朝堂上的风波,已了。”
沈清弦抬眸看他,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没有故作惊讶,也没有感激涕零,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臣妾听说了。谢陛下维护。”
她的反应如此平静,甚至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这一切本就在她预料之中。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萧彻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墨色覆盖。
“日后,无人再敢以此事非议于你。”他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为她划定了一片绝对安全区的强势,“你安心在长春宫休养便是。”
这话,既是告知,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诺与……划界。他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了外界的明枪暗箭,但同时,也意味着她将更彻底地与他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清弦心中明镜似的。她清楚地知道,经过此事,她在萧彻心中的定位已经彻底改变。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玩具”或“有用的刀”,而是变成了一个他明确表态要庇护的、带有他强烈个人印记的“所有物”。这种“特殊”地位,源于她挡刀的行为带来的冲击,源于她那些“歪理”带来的价值,或许……也掺杂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必明晰的、超越了利用与算计的复杂情愫。
动机复杂,但结果清晰。
她站起身,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屈膝,声音清晰而冷静:“臣妾明白。陛下的维护之恩,臣妾铭记于心。”
她没有说什么“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的空话,但这句“铭记于心”,在此刻语境下,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显分量。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认可,认可了这种由他强势主导、建立在共同利益(生存)与某种微妙联系之上的……同盟关系。
萧彻看着她,看着她清澈眼眸中那份与年龄和经历不符的通透与冷静,心中那因朝堂纷争而起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哭泣或感恩戴德的弱者。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方才摆弄的棋局,忽然问道:“会下棋?”
沈清弦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略懂皮毛。”
萧彻走到棋枰对面坐下,执起黑子:“陪朕下一局。”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但这看似随意的举动,却无疑是将两人之间那危险而牢固的同盟关系,又向前推进了一步。从政治的漩涡,延伸到了这方寸棋盘之间的、更为私密的相处。
沈清弦从善如流,执白子落座。
棋局无声展开,黑白子在纵横十九道上交错,如同两人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试探,布局,攻守交替。
殿内只剩下棋子落在枰上的清脆声响,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
风波似乎真的暂告平息。
但沈清弦落下一子,抬起眼,望向窗外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却无比清明。
真正的暴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太后不会甘心,那些隐藏的敌人不会罢休。而她和萧彻之间,这建立在帝王强权与复杂动机之上的“特殊”关系,这看似牢固实则脆弱的危险同盟,又将走向何方?
一切,都进入了新的、更加不可预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