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的红圈在地图上格外刺眼。
吴融收起地图，煤油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疲惫感从精神深处传来，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队长，我……”李强刚刚完成任务，气息还有些不匀。
“没有时间庆祝。”吴融打断他，
“你现在不是李强，你是王富贵。一个成功的商人，刚刚在南京租下了一个落脚点，接下来，你要为你的生意寻找一个仓库。”
吴融的目光转向桌上那份由他亲手绘制的草图，上面是三号码头周边的详细地形。
“你的目标，就是这里。”
他的手指点在三号仓库的位置，
“我要你用王富贵的身份，去那里走一趟。
记住，你只是一个想租仓库的布商，你要问价格，问大小，问防潮。
你要表现出商人的精明、计较，甚至一点贪小便宜。”
“如果他们不让进呢？”李强问。
“那就对了。”吴融抬眼看他，
“一个戒备森严，连生意都不做的仓库，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你要做的，不是闯进去，而是观察。
观察守卫的人数、他们的精神面貌、武器配置、换岗时间。
观察进出仓库的车辆，车牌号，车辙的深浅。观察周围有没有其他的暗哨。”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补充：“最重要的是，观察他们的鞋子。”
“鞋子？”李强和陈默都愣住了。
“对，鞋子。”
吴融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看他们的军靴款式，磨损程度，尤其是鞋带的系法。
很多军队，都有自己独特的系鞋带习惯。
这些细节，书本上查不到，却是分辨敌我的活证据。”
“陈默，”吴融转向另一边，
“你留在安全屋，继续监听那个频道。
一旦有任何信号，立刻记录下来。
李强，你记住，你的背后有我们。
但当你走出这扇门，你就只有一个人。”
“是！”
李强将那套伪造的证件贴身收好，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搓了搓脸.
脸上那种属于情报人员的锐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意人的市侩和疲惫。
他推开门，融入了南京城的夜色。
……
第二天，上午。
南京城南三号码头。
江水浑浊，拍打着岸边的石基。
码头上，赤着上身的脚夫们喊着号子，将一包包货物从船上扛下来，汗水在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
一个穿着半旧长衫，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的男人，正和一个码头的工头闲聊。
“王老板，您是说，您想租个仓库放布料？”
工头吐出一口黄烟，斜着眼打量着眼前的“王富贵”。
“是啊，兄弟。”
李强操着一口熟练的安庆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哈德门”，给工头递上一根，
“从老家运来一批上好的洋布，眼看就要到南京了，总得找个地方囤着。
这码头上的仓库，哪家最牢靠，价格也公道？”
他抱怨着：“现在的世道，捐税比土匪还狠，再不精打细算，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工头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态度热络了些：
“要说牢靠，那还得是‘大华兴业’的仓库。
您看，那边那几个，都是他们的。青砖大墙，铁皮屋顶，听说晚上还有带枪的护卫巡逻，耗子都钻不进去。”
李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并排的几个大型仓库，其中一个的墙壁上，用白漆刷着一个大大的“三”字。
“哦？那敢情好。”李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我去问问。这租金怎么算？”
“那您得自己去问管事了。”
工头摆摆手，
“不过我可提醒您，王老板。
别家的仓库都好说，就是那个三号仓，您最好别打主意。”
“怎么说？”李强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好奇。
“邪门呗！”
工头压低了声音，
“那个仓库，只进货，不出货。
而且看守的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跟宪兵队似的，谁靠近就瞪谁。
前两天有个小瘪三想溜进去偷东西，腿都差点被打断。
我们这些人，都离那边远远的。”
李强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他谢过工头，慢悠悠地朝着仓库区踱步过去。
他没有直奔三号仓库，而是先在五号和四号仓库门口转了转，还真像模像样地找人问了问租金。
最后，他才“不经意”地晃到了三号仓库附近。
还没靠近，两个穿着黑色短褂的壮汉就拦住了他。
“站住！干什么的？”
其中一人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李强立刻堆起笑脸，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两位大哥，别误会，别误会。
我是个布商，想找个仓库。
听说贵宝地的仓库好，就过来问问。”
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从兜里掏烟。
“这里不租。”左边的汉子冷冷地拒绝，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赶紧走。”
“哎，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
李强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烟硬塞到两人手里，
“有钱不赚，哪有这个道理？我也是诚心想租。
要不，您给通报一下管事的，价格好商量嘛。”
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商人。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股夹杂着铁锈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
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没有理会守卫，目光直接锁定了李强，用一种带着僵硬口音的中文问道：
“布商？安庆哪里的？”
李强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问题太突然，太具体。但他脸上依旧挂着市侩的笑容，几乎是本能地回答：
“城里头，孝肃路那边的。先生也是安庆人？”
他顺势反问，将皮球踢了回去。
这个被称作“山本”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细长。
他没有回答李强的问题，反而走近一步，上下打量着李强。
“你的布，从哪里进的货？英国的，还是日本的？”
一瞬间，李强后背的冷汗几乎要浸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