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特高课临时办公室。
一盏刺眼的白炽灯下，服部彦藏背手而立。
他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哈尔滨城区地图。
地图上，用红色的丝线，拉扯出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无数条线索，无论真假，最终都汇集于一点。
网络的正中心，用一枚图钉死死钉住的，是“佐藤健司”那张温和儒雅的证件照。
黑帮火并的废弃面粉厂，卡车坠河的松花江段，三棵树道口……每一个地点，都有一根红线，指向这张照片。
“他不是消失了，是潜伏了。”
服部彦藏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回响，带着金属质的冷硬。
他的助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一个普通的商人，在察觉到危险后，只会选择逃离。而他，选择了原地消失，像一条冬眠的蛇，在暗中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服部彦藏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助手的脸上。
“这说明他具备极高的反侦察意识和超乎常人的耐心。他不是猎物，他在评估猎人的实力。”
“阁下，您的意思是……”
“方向错了。”服部彦藏走到办公桌前，将所有关于黑帮火并的卷宗，一件一件地，扔进了废纸篓。
“那些蠢货只是烟雾。真正的线索，藏在细节里。”
他拿起“佐藤健司”的入境档案。
“去查！我要知道他在哈尔滨的这两个月里，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去过的每一家店铺！”
他的手指在“佐藤商社”几个字上重重点了一下。
“哪怕只是一个为他擦过皮鞋的鞋童，都不能放过！”
命令下达，整个特高课的机器，开始围绕“佐藤健司”这个名字，疯狂运转起来。
……
新的安全屋内。
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潮气。
吴融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李强和陈默则在一旁低声交谈，神色凝重。
突然，吴融的脑海中，一道尖锐的警报声无声炸响。
【警告！检测到区域通讯网络中，关键词“特高课”、“佐藤健司”、“全面排查”频率急剧升高！】
【情报分析与预警模块启动……】
【结论：“佐藤健司”身份已进入最高风险暴露程序，72小时内，被锁定概率超过95%！】
幽蓝色的光幕在吴融的意识中展开，一条条截获的、经过分析的碎片化信息，汇聚成指向李强的致命箭头。
他睁开眼睛。
几乎是同时，陈默也摘下了耳机，脸色苍白地看向吴融。
“吴兄，我监控了警察署的内部通讯线路……他们在全城范围内，排查所有和‘佐藤健司’有过接触的人。”
李强的身体瞬间绷紧，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
“吴兄，我必须立刻转移。”他沉声说道，“这个身份已经是个死局，再待下去，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
陈默也急切地点头：“对！李强哥现在离开哈尔滨，去关内，或者直接去苏联，才是最安全的！”
这是最合乎逻辑，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吴融却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紧张的脸，最后定格在李强身上。
“不。”
一个字，让屋内的空气都停滞了。
“我们不跑。”
吴融站直身体，眼中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我们不仅不跑，还要主动送上门去。”
李强和陈默都愣住了。
“吴兄，你……”
“服部彦藏以为他在追捕一只狡猾的狐狸。”吴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那我们就让他看清楚，这只‘狐狸’的背后，站着一头他惹不起的‘狮子’。”
他转身，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当所有证据都指向你的时候，逃跑，就等于认罪。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制造一个更大的、他无法反驳的‘真相’，将他所有的推论，全部推翻。”
吴融的意识沉入脑海，直接沟通系统。
“启动‘身份伪造’功能，最高权限！”
【身份伪造（高级）功能启动。本次伪造涉及高级别政治与军事背景，需消耗大量精神能量，是否确认？】
“确认。”
【精神能量-500。】
一股剧烈的疲惫感涌上大脑，但吴融的眼神却愈发明亮。
三道虚拟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文件”，在他眼前生成。
【伪造项目1：日本陆军省绝密电令（甲级）。】
【内容：紧急召回陆军省驻满洲特派经济观察员‘佐藤健司’，就《满洲资源战略开发五年计划》草案，进行当面汇报。签发人：陆军大臣·荒木贞夫。】
【伪造项目2：东京帝国饭店三日入住记录及高级消费清单。】
【伪造项目3：一张与‘陆军大臣’在书房内的虚假合影。已通过系统图像合成技术制作，并进行高度拟真的物理做旧、折痕处理。】
完美的“证据链”，在几秒钟内生成完毕。
吴融将这些伪造文件的所有细节，包括纸张的材质、墨水的型号、签名的笔迹、甚至那张照片上荒木贞夫佩戴的勋章顺序，全部牢牢记在心里。
他看向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山猫”。
“山猫，你去一趟大连，从那里‘潜入’哈尔滨。以‘东京特使’的身份，去一趟‘菊下楼’。”
菊下楼，是哈尔滨最高级的日式料亭，也是特高课安插线人最多的地方。
“把这些东西，‘不经意’地，遗落在你的包厢里。”
吴融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里面装着根据系统模板伪造出的实体文件。
“确保能被他们的‘服务员’捡到。”
“山猫”接过纸袋，重重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转身消失在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吴融的目光，才最终落回到李强的身上。
他给了李强一个地址。
那是哈尔滨最昂贵的洋服定制店。
两天后。
哈尔滨特高课总部大楼。
一辆黑色的高级福特轿车，无视门口卫兵的阻拦，直接停在了大楼门前的台阶下。
车门打开。
李强从车上下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毛呢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拄着一根黑色的文明棍。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神情冷峻的白俄保镖。
他没有理会卫兵惊愕的眼神和举起的枪口，迈步走上台阶。
他没有等待通报。
“砰”的一声，他直接推开了特高课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
前台的日本文员猛地站起身，正要呵斥。
李强用文明棍的银质顶端，在接待台面上轻轻敲了敲。
“我找服部彦藏中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我是，佐藤健司。”
办公室内。
服部彦藏看着那个两天前还在地图上被他当成“猎物”的男人，此刻就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所有的调查，都在指向这个人。
可这个人，却以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自己出现了。
李强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将一份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文件，不轻不重地丢在服部彦藏的桌上。
动作不大，却充满了上位者的轻慢。
“服部君，我很欣赏你的敬业精神。”
李强的语气，带着一种被下属打扰了工作的压抑怒火。
“但是，你的调查，已经严重干扰了我在满洲，为帝国进行的‘秘密工作’。”
他身体前倾，目光直视着服部彦藏的眼睛。
“陆军省，对此非常不满。”
“我需要一个解释。”
服部彦藏的瞳孔，在镜片后微微一缩。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上那枚属于陆军大臣的私人印章时，他的手指，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一股寒意从他心底升起，这寒意无关证据，而关乎政治。陆军省与关东军之间的微妙关系，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中佐能掺和的。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安插在“菊下楼”的线人打来的。
服部彦藏拿起电话，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关于发现“东京密件”的紧急报告，他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挂断电话，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全开、背景似乎深不可测的佐藤健司，第一次陷入了彻底的被动。
他所有的逻辑推断，所有的证据链，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荒谬的结论——他耗费全部精力追查的，是一个自己根本不该碰的“大人物”。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一名被吴融策反的伪满经济署官员，在助手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他看到李强，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快步上前。
“佐藤先生！您从东京回来了！关东军司令部那边还一直在念叨您，说您提出的矿产合作方案，实在是太高明了！”
说完，他又转向一脸惊疑的服部彦藏，压低声音，“提醒”道：
“服部阁下，这位佐藤先生，是松本将军亲自接待的贵客，据说是陆军省派来的人物，我们……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这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服部彦藏心中的天平。
多重“证据”的压力，让他不得不站起身，对着李强，深深鞠躬。
“非常抱歉，佐藤先生！”
“是我的工作出现了疏忽，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将立刻向司令部提交检讨报告！”
李强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歉，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一场足以致命的危机，被他用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化解于无形。
他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转身走向门口。
在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停下脚步，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李强回过头，用一种“提携后辈”的口吻，对还保持着鞠躬姿势的服部彦藏说道：
“服部君，你的能力，我个人很欣赏。”
“别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调查自己人身上。这对帝国的圣战，没有任何好处。”
他走回到服部彦藏的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我刚从东京回来，听我的一些‘朋友’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城西的‘马家烧锅’，那个废弃了几年的老酒厂，最近很不寻常。”
“据说，那里晚上总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活动，像是……前东北军的那些亡魂，在秘密集会。”
说完，他直起身，用文明棍轻轻拍了拍服部彦藏的肩膀。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李强转身离去，昂贵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脚步声，李强才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背的西装，早已被冷汗浸透。
办公室里，只剩下服部彦藏一人，站在原地。
他缓缓直起身体，看着李强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羞辱，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兴奋。
他感觉自己被一头巨大的狮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马家烧锅”这个全新的、无比具体的情报，又像一块无法拒绝的、带着血腥味的诱饵，让他这头猎犬，不得不去咬。
他究竟是被一个更高明的对手彻底愚弄了？还是，得到了一个将功补过、抓住真正大鱼的绝佳机会？
服部彦藏走到窗边，看着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消失在哈尔滨的街道尽头。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