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时，李静竹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江五娘正在他院子里惬意地喝着茶。
一回头，瞧见他阴沉沉的脸色，吃了一惊。忙把甜白瓷茶盏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
茶盏在桌上“咣”的一声响，歪了歪，茶水晃荡出来。
江五娘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急声问：“你怎么了？可是事情不顺？”又连声安慰，“没关系，总还有机会的。”
“姨娘。”李静竹脸色灰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绝望，“我后悔了，我不想娶别人，我只想要宜姐儿。姨娘帮帮我！”
江五娘脸都白了，迅速走到院门口，左右看看，见没人，才走回来，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李静竹紧攥着双拳，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露出狠意：“凭什么？是我先认识宜姐儿的！”
“也是你自己不要宜姐儿的！”江五娘低声道，“若早些求娶，孩子怕都有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李静竹牙齿咬得咯咯响：“我没有不要她。我只是……只是……”他垂下头去，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更喜欢江婉欣罢了。
眼前浮现出秀宜眼尾扫过他时一掠而过的神情，心中一痛——他在她眼中，连一丝一毫情意也看不到，似乎他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江五娘失望地叹了口气：“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当初我和你姨母怎么跟你强调都没用，你就跟鬼迷了心窍似的，眼里心里只看得到欣姐儿。如今又一门心思纠缠宜姐儿……静竹，是不是只有失去了的东西才能入你的眼？”
李静竹脸色发白，把手举起来，在江五娘眼前展开——掌心中的血痕刺痛了江五娘的眼，颤声道：“你……你这孩子……”
李静竹眼底浮上绝望：“我努力克制了，姨娘，可没用。即使掌心掐出血痕，我还是没法不想她。她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白皙，骄傲，美丽，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可怜了，也再不会喊我‘静竹哥哥’了。她现在看我如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李静竹闭了闭眼，轻柔的声音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绝望，似银针扎在江五娘的心上：“我彻底失去了她，姨娘。不是从形式上，而是在她心里，再也容不下我一丝一毫！”
江五娘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一缕霞光融入暗夜里，隐隐绰绰的暗夜里，江五娘看不清儿子的面孔，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儿子全身笼罩的悲伤和……他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狠意。
灯笼渐次亮起来。
丫鬟来请用膳。
母子俩食不下咽，相对无言。
饭罢，江五娘起身回自己院落去。
李静竹送到门口，江五娘看看儿子，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顺着连廊去了。
冠军侯府中，用过膳的秀宜陪着父亲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饮茶闲话。
早秋的风带着海棠果的甜香，拂起她鬓边碎发。月色如水，照在盛开的菊花上，给菊花镀上了点点银光。
“阿爹，你不在时多亏了舅舅舅母为女儿撑腰。而今你回来了，女儿想接表妹过来住些时日。”秀宜言语温柔，同父亲商量。
“好。府里大事小情随你做主。”张卫国呵呵笑，“还有两日便是你生辰，想好怎么过没有？”
秀宜撇撇嘴：“散生罢了，不值得兴师动众，没得让人以为我轻狂。只请珠姐儿和芯姐儿聚聚也就是了。”
张卫国有点不情愿，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虽是散生，却是阿爹回京替你过的第一个生日，也可能是你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怎能轻忽？”
秀宜微笑道：“阿爹如今回京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急于一时？”
“姐姐。”一个软糯的声音打断了父女闲话。
秀宜抬头望过去，庶妹张秀文从菊花丛中绕出来，花丛中的薄雾似轻纱般披在她身上，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张秀文走近前来，屈膝行礼：“父亲。”
张卫国摆摆手：“你来做什么？”
张秀文委屈地垂下头：“来向姐姐道歉。”
又郑重地向张秀宜屈膝：“姐姐，对不起。妹妹不该受人挑拨，推你下水。”
“你受谁挑拨？”张卫国冷冷地问，“那天发生了什么？”
张秀文略显迟疑：“那天，母亲和姐姐都在。我听到母亲说要给姐姐定亲，还说贤王府门第高，得多给姐姐备点嫁妆。我，我心里有点……有点不高兴。表姐就说，‘静竹哥哥丰神俊朗，气质高华，配姐姐是有点委屈了。可将军府和贤王府是必然要联姻的，若是……’说到这里，她笑盈盈地看我一眼，不说了。”
“后来呢？”张卫国冷冷地问。
“后来……”张秀文偷偷瞟一眼张卫国，绞着手指头，怯怯地道，“后来，母亲看我一眼，警告表姐道，‘你别挑拨，文姐儿还小呢。’表姐就笑着应是。可是表姐的话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我心里像有团火在燃烧，总想着若是姐姐……若是姐姐……我是不是就……就一时糊涂……”
张秀文“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板地上：“我知道错了，请阿爹责罚。”
秀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蠢笨的小妹妹，只一心一意惦记着李静竹，前世被江婉欣害死时，尚未及笄，简直比自己还惨。
“姐姐。”张秀文听她叹气，似乎心软了，忙跪爬到她面前，哭着道，“求姐姐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秀宜转向张卫国，柔声道：“阿爹，她到底是你女儿。夜里风寒露重，先叫她起来吧。”
张卫国点点头：“起来吧。以后要分得清亲疏远近，别糊里糊涂做了别人手里的刀。”
张秀文点头答应着，站起身来，不小心一个趑趄。丫鬟云儿忙伸手扶住。
白芍端来个小凳子，扶张秀文坐下，白菊奉上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