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里屋敷的日子，时间流速像是停止了一样。
活动的范围被严格限定在后院，这片精心打理的方寸天地。目光所及是白砂枯山水，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松树，以及那几株开得轰轰烈烈的樱花树。
粉白的花瓣被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下，在青灰色的屋瓦上堆砌着。
在莹白的砂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美得近乎虚幻，也寂寥得让人心头发慌。
身体像是被抽掉了大半骨头，毒素虽被压制，但左臂和肩后的伤口依旧顽固地散发着闷痛和难以忽视的麻痹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区域。
“苦荼，在赏花吗？”
托马的声音让我不禁身躯一震，是的，他又端上来那又苦又难闻的药了。
这气味浓郁得能熏跑方圆十米内的所有活物。
“快喝药吧。”
我盯着他递给我的汤药，虽然这几日我总是没什么好脸色对他，但是他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一定要喝吗？”
看着他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我踌躇了一刻，端起一饮而尽。口腔里的酸涩苦味一遍遍拉着舌头。
养伤，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事情。
“很棒哦，都喝完了呢。”
“……不必这种时候夸我。”
“你们在谈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热闹吗？绫华小姐在开玩笑吧。这么冷的气氛……
绫华小姐每次都会在我喝完药的时候出现，我有理由怀疑她是故意的。
她总是穿着素雅的和服，步履轻盈。
“嗯！小姐来了！今天苦荼依旧很乖，把药都喝完了。”
“是吗？那太好了……”
我看着他俩一唱一和，脸上浮现裂痕，已经喝了快一周的药了。
本想着上次质问完就离开的，但是因为伤势问题，不得不再停留些日子。
我都觉得自己没问题了，他们却比我还要关心我的身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分明比绫华小姐年长许多，她却总以年长者的态度细致入微地关心我。小到细枝末节，比如吃食，比如更换的绷带。
甚至我今天少吃了一碗饭，她都会有些着急问我，是不是胃口不好。
有时她会安静地坐在廊下，陪我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樱花，聊些稻妻的风物人情，或是八重堂那些作者们令人啼笑皆非的拖稿趣事。
她很安静，偶尔会发出笑声。
她的声音又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托马……
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态度对他。他是好人。
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送上温度刚好的茶水、精致的点心，或是替换的干净衣物。
“苦荼小姐今天气色好多了。”绫华跪坐在我对面的廊下，面前的小案上摆着一套素雅的茶具。
阳光透过繁密的枝桠，在她水色的振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执起茶碗，勺子轻盈地搅动着茶碗中的茶叶，动作行云流水。
“托绫华小姐和托马先生照顾，还有那些苦得要命的药……我当然好得很快啦。其实我觉得那些药都不必喝了……”我扯了扯嘴角。
“伤口恢复需要时间，急不得。药肯定是不能断的。”托马将一碟洒了细盐的烤米饼放在我手边，声音温和，“特别是左臂，旧伤叠新伤，医师特意叮嘱要格外小心，切勿用力。”
我盯着自己包裹着绷带的左臂，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显得格外笨拙。
“绫华小姐，”我放下只咬了一口的米饼，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能教我剑术吗？”
“诶？”绫华搅动茶杯的动作顿住了，雾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
连旁边正在整理药箱的托马也停下了动作，略带惊讶地看向我。
“我知道这要求很突然，也很冒昧。”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语速加快，“我的力气恢复了点，右手没事。不用真刀，木刀也行，我只是……想活动活动，也许对恢复也有帮助呢。”
绫华放下杯子，清澈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我的决心和身体状况。
她并没有立刻拒绝，只是微微蹙起秀气的眉：“苦荼小姐有伤在身，剑术修习，尤其是基础，需要反复挥动，对肩臂负荷不小……”
“……哎，果然还是不行吗……”
短暂的沉默后，或许是见不得我如此，绫华的脸上绽开一个清浅而包容的笑容，带着暖意：“既然苦荼小姐坚持……那也好。”她站起身，水色的衣袖拂过廊下的木板，“托马，烦请取两柄基础练习用的木刀来，要最轻的。”
“是，小姐。”托马应声而去，动作利落。
片刻之后，庭院中央那片铺着细密白砂的空地上。
绫华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浅蓝色剑道袴服，柔顺的雪银色的头发在脑后简单束起。
她将一柄轻巧的木刀递到我完好的右手中。
“虽然现在的你不宜挥舞刀剑，但神里流不止于剑法，于心神也有一定帮助。”
“神里流剑术，在静心，在形。”绫华的声音变得沉静而专注，她在我身侧站定，摆出一个最基础的起手式，木刀斜指地面，身姿挺拔如松，“心若不静，剑必散乱。形若不正，力便无从发出。苦荼小姐，请先随我感受呼吸与站姿。”
我学着她的样子，努力挺直腰背，将重心沉下，右手握紧木刀。
木刀没有想象中的沉，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点因为即将学到点什么东西而产生的雀跃和紧张。
“吸气，意念沉于丹田。”绫华的声音平稳地引导着，“呼气，感受足底与大地相连……”
我努力照做，目光紧紧追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调整。
然而，身体的僵硬，让我的姿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笨拙。
尤其是当我试图模仿她那种流畅的转腰发力时，身体不协调得像是一架生锈的机器。
“噗……”
一声明显忍俊不禁意味的嗤笑，毫无预兆地从我们身后的廊下传来。
我和绫华同时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