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洞穴。
外面已是雨雪交加,寒风似凌迟刮过脸颊。
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天色昏暗。
这样的恶劣天气,即使是魈,也无法立即带着我们所有人安全离开这崎岖险峻的绝云间。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和湿滑的山路,便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显然是在等待天气好转或者思考对策。
我们只能折返。
坐下以后,大家都冷得直打哆嗦。
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反复搓着,试图摩擦生热。
忽然,一只微凉的小手覆盖在了我的手背上。
是胡桃。
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把手压在了我的手上,似乎是想帮我暖手,又或者只是想找个热源。
我觉得有些好笑,便故意把手从她手下抽了出来,反过来压在她的手上面。
胡桃不干了,像是被激起了好胜心,又把手抽出来,再次压到最上面,还得意地朝我扬了扬下巴,梅花瞳里闪着狡黠的光。
香菱被我们这的动静弄醒,她脸上还带着趴在我腿上睡出的红印子,迷迷糊糊地看到我们叠在一起的手,以为我们在玩什么新游戏,也伸出自己的手,“啪”地一下压在了胡桃的手上,含糊地问:“你们……在玩什么呀?加我一个……”
她的声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万叶见状,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噢?看起来很有趣呢。”他动作轻柔地将自己的手叠了上去。
重云虽然不太明白这游戏的乐趣何在,但看大家都参与了,也默默地把手放了上来,表情依旧认真。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那个始终沉默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魈:“……”
他抱着手臂,瞳孔在雪光映衬下更显清冷,里面明明白白写着拒绝和幼稚几个大字。
但耐不住几道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尤其是胡桃,那眼神简直像是在说“快嘛快嘛别不好意思”。
魈直接别开了脸,望向洞外纷飞的雪花,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我想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最底下抽出来。
然而,我发现上面压着的手虽然看似都没用多大力气,但叠加在一起的重量和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的使坏,让我一时竟没能成功。
我抬起眼,狐疑地盯向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胡桃。
是不是你带头搞的鬼?
胡桃冲我眨眨眼,一脸无辜。
就在这时,一道青黑色的身影极快地动了一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压在了那叠手的最上面。
魈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做完这一切后,收回了手,重新抱臂站好,依旧别着脸望着洞外,仿佛刚才那个参与幼稚游戏的人根本不是他。
团雀在他肩头欢快地跳了两下,“叽叽”地叫了几声,像是在喝彩。
它刚才可努力在讨好魈了。
风雪依旧,但挤在这个小小的避风处,靠着身边这群人,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风雪声隔着岩石,变得沉闷。
洞内,那簇顽强的小火苗在岩壁凹槽里跳动着,将我们几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壁上,晃动着。
寒冷和饥饿感并未完全离去,但挤作一团汲取到的体温,让气氛变得有些懒洋洋的。
胡桃原本枕在我怀里,忽然动了动,仰起脸,梅花瞳映着火光:“哎呀,想起来了!以前好像有这么一个…嗯,算是课业?”
我明显感觉肩膀的万叶抖了几下。
“假如我是一只飞鸟,然后什么什么——”她戳了戳我的胳膊。
“来来来,你们都来帮我想想。”
她的目光一下锁定在我的身上。
飞鸟?
我望着洞口飘雪走神,抓了抓被压乱的头发。
“假如我是一只飞鸟…首先得是耐旱的品种。毕竟沙漠出品,中暑栽进海里可不行。”
“最好学会在船帆上偷懒,等万叶烤鸽子时精准空降,啊不过,被海上船员当靶子射就糟糕了。”
“这也好啊!”我话音刚落,香菱就接上了,眼睛亮闪闪的,锅巴在她脚边发出呼呼的鼾声。
“假如我是一只飞鸟,我要当成为一只……嗯,能尝遍所有味道的鸟!”她兴奋地比划着,“发现没见过的蘑菇,就先轻轻啄一小口试试,甜的果子就带回来给小荼姐,苦的……”
她狡黠地笑了笑,“就悄悄丢进老爹总是晾着的茶里。啊,还有还有!最好翅膀还能当扇子用,那样炒菜的时候,锅巴就不用总是累得呼哧呼哧喷火啦!”
“卢卢卢~”
万叶一直安静听着,唇角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从洞口缝隙被风吹进来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成微小水痕。
“若我为飞鸟……”他声音温和,像融化的雪水渗入冻土,“或许会想乘风,穿过故乡那片永恒的雷暴,在桅杆被狂风折断之前,为航船衔来一缕远方浪花的消息。”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岩壁,看到了某片遥远的海域。
但随即,他收回视线,转向我,眼中有细碎的光流转,“不过,行至今日……或许也愿停泊在某位不要命的友人窗台,用喙轻叩她的窗棂。”
重云听得认真,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轮到他时,他坐直了些,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驱邪的符文。
“假如我是一只飞鸟……”他沉吟道,神色郑重,“当属极北之地的飞鸟。以双翼凝冰雪,携风霜之息,巡游于妖邪祟生之地,涤荡不净。”
然而,话刚说完,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脸上蓦地升起两团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困扰,“只是……不知我这纯阳之体,若是化作羽毛……到了夏天,会不会……会不会无故自燃起来?”
大概率是……不会的吧。
大家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角落里最沉默的那个身影。
魈抱着手臂,倚靠在远离篝火一些的阴影里,仿佛与周围的昏暗融为一体。
他似乎并不想参与这种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假想。
洞内只有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洞外呜咽的风声。
静默中,停在他肩头的那只团雀,却不安分地动了动,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颊边墨绿的发丝,发出细微的“叽叽”声,像是在催促。
他被蹭得微微偏开头,但终究没有避开。
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抬了起来,望向外面那是呼啸的风雪和沉沉的夜。
许久,久到几乎让人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才听到他的声音,像一片雪落在冰面上:
“……是便好了。”
短短几个字,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抹去。
里面包含了什么,是千年来束缚下的疲惫,对高天自由的向往。
还是……别的什么?
无人能确切解读。
他说完,便又恢复了沉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众人的错觉。
“好啦好啦!”胡桃忽然拍了下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她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小得意的笑容,“到我啦!听了你们这么多,我也忍不住要变成一只飞鸟了。”
“假如我是一只飞鸟——”她转着眼珠,指尖点着下巴,“那我肯定要当全璃月最活泼、最俏皮、歌声最嘹亮的那只!每天一大早,就站在往生堂的飞檐上开会,吵得咱们小荼荼算账时拨错她的算盘。”她模仿着我的语调,“‘计算怎么有问题,不对劲,再算一遍吧。又算了一遍,怎么还是有问题,是饿了吗?’。”
“……”
“等你抬头想寻我时,我早叼着备好的茶钱,扑棱着溜去万民堂,找香菱去咯。”
她绘声绘色的描述,让香菱咯咯笑起来,连重云脸上的红晕都褪去不少,露出些许笑意。
“说起来,这次是被小团雀救了吧。那我作首即兴诗。送给你好了,”胡桃想了想,“《咏肥雀》。”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团雀强烈不满,强烈抗议。
“一只两只三四只,五肥六胖绒球栖。
蹬枝欲上却翻落,毛团坠地惨唧唧。”
团雀怒了。
愤愤地在魈的肩膀跳了几下,然后……
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