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将密信残片收入袖中,转身时衣角扫过案几,烛火随之一晃。谢昭宁指尖轻抬,第七弦余音未散,她已收手。窗外灰羽雀鸟掠过的身影刚消失在檐角,她便起身走向琴匣,取出一卷素绢。
“该让京城里的人听见什么,现在可以开始了。”她说。
萧景珩望着她铺开素绢的侧影,没有多言。他走出书房,院中三名黑衣暗卫早已候立,垂首静听调令。片刻后,他们分散隐入街巷,身影融入晨雾。
天光渐明,茶楼陆续开张。东市听风楼内,说书人正拍醒木开讲:“话说那镇北王与尚书府小姐……”话未说完,台下已有青年嗤笑:“又是这出?三皇子府都传遍了,说王爷为夺兵权,竟与孤女私通定谋——可有实据?”
说书人一愣,却见邻座老者低声道:“你可知昨夜匠作司丢了块铜牌?拓文今早在赌坊当票背面被人抄了十来份……听说是三皇子亲信所用印模。”
议论声悄然四起。
与此同时,西巷勾栏瓦舍间,一名伶人登台抚筝,唱起新编小调:“忠良之后落尘埃,偏有人要毁玉台。一纸虚言动天下,却遮不住人心白。”曲调清婉,词意直指宫闱阴私。台下妇人听得红了眼眶,低声问身旁嬷嬷:“这唱的是不是谢家那位小姐?当年尚书府遇难,她才六岁啊……”
消息如细流汇川,无声蔓延。
谢昭宁坐在马车中,青霜掀帘一角,低语道:“主子,东市几家茶肆都在传‘铜牌拓印’的事,还有人说亲眼见三皇子幕僚烧毁文书。”她顿了顿,“周夫人那边……刚派了人去城南几家书坊,像是要放新话本。”
谢昭宁点头,从袖中取出一页修改过的说词稿,交予青霜:“送去南华楼的陈先生,就说‘前日听曲有感,特献一段新文’。”
午后,街头巷尾风向微变。原先讥讽谢昭宁攀附权贵的声音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三皇子手段狠辣的质疑。“不过是个姑娘家,何至于用这般下作计策?”“若真有谋逆,怎不见朝廷查证?反倒先毁人名声?”百姓口耳相传,情绪由猎奇转为不平。
周婉柔在府中摔了第三个茶盏。
“蠢货!我说了多少遍,要咬死她是假千金、勾结外臣伪造证据!”她抓起桌上报信的小厮衣领,“那些说书的,一个都没收住?”
小厮颤抖道:“有……有人夜里闯进后台,留下一张字条,说再敢污蔑小姐,就揭发您三年前卖通账房私吞田产的事……大家都怕了。”
周婉柔踉跄后退,脸色发青。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用来搅乱视听的谣言网,如今正被一股更沉稳的力量反向操控。她想再派人散播“谢氏女借琴术惑人心神”的旧话,却发现连最亲近的婆子也迟疑不肯应声。
暮色初临,西市赌局一张当票背面,赫然印着一枚模糊却清晰可辨的铜牌拓印。持票人高举大喊:“这是三皇子府匠作司的信物!谁敢说没有阴谋?”围观者争相传看,有人认出纹路,惊呼出声:“这不是上月修缮宫门时专用的标记吗?怎么会在密信残片上出现?”
真相的碎片开始拼合。
谢昭宁回到王府,未进卧房,而是径直走入花园石亭。她打开琴匣,指尖拂过银弦,却没有弹奏。此刻无需《心音谱》感知,她也能听见整座京城的情绪流转——怀疑正在退潮,信任缓缓升起。
萧景珩站在院门口,看着她静坐的身影。他走过去,轻轻放下一封信笺。
“是玄影送来的,”他说,“铜牌拓印已流入十六处坊市,刑部开始追查匠作司账目。”
谢昭宁颔首,目光仍停在琴弦上。忽然,一只雪白飞鸽自天而降,落在亭柱之上。她伸手取下脚环中的信笺,展开一看,呼吸微微一滞。
纸上字迹熟悉而温厚,是养父的手笔:
“西郊槐荫老宅,乃先父藏卷之所。琴音共鸣处,往事自显。”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信纸边缘,仿佛能触到江南梅雨时节那间老屋的木窗棂。十年未见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那个总在月下教她调弦的男人,曾说“音律不通人心,便只是空响”。
她将信纸折好,压入琴匣底层,恰好覆在《心音谱》之上。那一瞬,谱页边缘似有微光一闪,旋即隐没。
萧景珩站在她身后,没有问信中内容。他知道,有些线索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
“他们会继续找机会翻盘。”他说。
“那就让他们来找。”她抬头看他,眸光清澈如泉,“只要我还坐在这里,一根弦一根弦地弹下去,谎言就没有立足之地。”
他嘴角微动,终是未笑,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夜风穿过亭柱,吹动檐角铜铃。谢昭宁重新将手放回琴弦,指尖微动,一段极轻的旋律流淌而出,不为世人所闻,只为唤醒沉睡的过往。
此时,王府外最后一拨暗卫归返,递交手中剩余拓印文书。萧景珩接过,目光扫过名单末尾一人姓名,眉心微蹙。
那人本不该出现在匠作司名录中。
谢昭宁忽然停琴。
她盯着第七弦上一道细微划痕,像是被什么金属物件刮过。这痕迹不在昨日,也不在今日入府途中——它出现在她接过飞鸽信笺之后。
她缓缓抬起左手,发现指甲缝里嵌着一丝极细的银丝,泛着冷光,像某种机关触发后的残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