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走出王府时,天边刚泛起青灰。他袖中藏着玄影带回的血书,外袍未换,披风上还沾着夜露与河泥。玄冥剑挂在腰侧,一步一响,直往承天门去。
宫门前守卫横刀拦路。
“镇北王,军将不得佩剑上殿。”
萧景珩站定,声音不高:“本王若今日不能入殿,明日你们便要跪着迎敌。”
守卫手一抖,刀尖垂下。他们认得这双眼睛——三年前平北乱时,就是这人站在尸堆上,一句话让三万将士伏地听令。
他迈步而入。
身后小轿轻响,谢昭宁到了。素衣广袖,银铃耳坠微晃。她手中抱着琴匣,指尖轻轻抚过匣面。
“奉旨献乐。”她说。
守卫不敢拦。礼制在身,只能放行。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丹墀。朝臣尚未列班,但已有不少人注意到那柄未曾离身的玄冥剑,和那个从不离手的琴匣。
钟声响起,百官就位。
皇帝坐于龙椅,目光扫过下方。萧景珩出列,单膝点地,双手高举帛书。
“臣有紧急军报呈上。此物为暗卫拼死带回,乃叛军密令原件。”
他展开帛书,背面八个血字清晰可见:蝶动,雷伏,速阻巳时。
“‘巳时开匣,火雷已备’,这是炸宫时间。引信藏于慈恩寺佛顶,臣已派兵封锁。”
殿内一片死寂。
工部尚书张德年颤声开口:“边军文书……岂能轻信?”
刑部侍郎紧跟着附和:“镇北王掌兵多年,此举是否借机揽权?”
萧景珩不答。他看向谢昭宁。
她缓步上前,打开琴匣,取出一卷泛黄曲谱。
“此谱名《心音》,可辨人心真假。若陛下允准,臣愿当场奏曲,测皇后所言是否属实。”
群臣哗然。
没人见过女子在朝堂弹琴,更别说用琴音断案。
沈墨白忽然出列。
“老臣以为可行。此女乃先尚书遗孤,通音律、晓国器。当年先帝亲赐‘礼乐传薪’匾额,今日正是用时。”
他话音落下,三位老臣相继点头。
皇后坐在凤座之上,冷笑出声:“荒唐!一纸残谱,就想污蔑本宫?萧景珩,你拥兵自重,早有异心,今日竟连个女子都搬出来作戏!”
谢昭宁不动。
她手指轻拨琴弦,一段极低的音流缓缓扩散。
《心音谱》启动。
她闭眼感知朝中情绪波动。几位原本沉默的大臣心跳急促,呼吸紊乱——他们在害怕。
她睁开眼,望向工部尚书张德年。
“大人可知令郎昨夜已被移出别院?若此刻不言,明日或将永诀。”
张德年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儿子被软禁在城南别宅,每日只给一碗清水。你也知道,只要你说一句支持镇北王,他就活不成。”
张德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陛下!微臣……微臣是被逼的啊!皇后派人抓了我儿,逼我闭嘴!她说若我敢帮镇北王说话,就要我张家满门陪葬!”
他哭出声来。
这一跪,像推倒第一块石碑。
户部郎中紧接着出列:“微臣也被胁迫!家中老母突患重病,太医说是中毒,唯有皇后亲赐药丸可续命!”
礼部主事咬牙道:“我妻弟被调往边关死营,若我不听令,他必死无疑!”
一人接一人站出来。
朝局动摇。
皇后猛地起身,凤冠上的珠串剧烈晃动。
“够了!你们这些懦夫,竟被一个丫头几句胡言乱语吓破胆?萧景珩才是乱源!他私调边军、擅闯皇宫,分明是要挟天子令诸侯!”
她转向皇帝:“陛下,如今敌军压境,你不该在这里听什么琴音测谎,该让他立刻带兵出征!否则京城不保!”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传令官飞奔而入,扑跪在地。
“报——!北境三关失守,叛军破关而入,距京不足百里!前锋已至清河渡,烧毁浮桥!”
满殿哗然。
大臣们纷纷起身,有人惊呼,有人颤抖,有人直接瘫坐在地。
皇后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听见了吗?敌军来了。你还站在这里耍手段?萧景珩,你若真忠于朝廷,现在就该提兵出城,而不是在这争权夺利!”
萧景珩终于开口。
声音很轻,却压下所有喧哗。
“兵临城下,正说明你的计划已经开始。你说让我出征,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他一步步走向凤座。
“你不想让我留在朝堂,是因为你知道,只要我在这里,你就逃不掉。”
他抬手,对殿外亲卫下令。
“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擅离大殿。”
沉重的铜门轰然合拢,锁链坠地发出巨响。
阳光被隔绝在外,殿内只剩烛火摇曳。
谢昭宁站在丹墀侧,琴匣未收。她手指搭在琴弦上,指腹的薄茧蹭过金属弦面,发出一声极短的嗡鸣。
沈墨白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他刚才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谢昭宁,现在后怕得几乎握不住笏板。
但他没有后悔。
几位倒戈的大臣聚在一起,眼神仍有犹豫,但已不再闪躲。
皇后坐回凤座,手指紧紧掐住翡翠如意的边缘。她的指甲崩了一角,可她没发觉。
萧景珩立于殿中,手按剑柄。玄冥剑未出鞘,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它的寒意。
外面战报接连传来。
“报!西郊烽火台点燃!”
“报!顺阳门发现可疑黑衣人踪迹,已被拦截!”
“报!慈恩寺僧众集体失踪,庙门大开!”
每一条消息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皇帝终于开口:“皇后,你有何解释?”
她抬起头,嘴唇动了动。
谢昭宁此时轻轻拨动琴弦。
一段极细的音波扫过凤座。
她看到了——皇后的心跳乱了,呼吸断了半拍。
她在害怕。
而且,不是因为叛军逼近。
是因为谎言即将揭穿。
谢昭宁低声对萧景珩说:“她在等一个人。或者,等一个信号。”
萧景珩盯着皇后的眼睛。
“你在等谁回来?是独孤漠吗?还是你藏在外面的最后一步棋?”
皇后猛地站起。
“你无凭无据,竟敢污蔑一国之母?来人!”
她喊了一声,却发现殿内早已被萧景珩的人控制。
她又看向几位重臣。
“你们真的以为,他会保护你们?等战火烧到城下,第一个弃城而逃的就是他!”
没人回应。
张德年仍跪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
他知道儿子还在对方手里。
可他也知道,如果今天不说实话,整个京城都会毁在火雷之下。
他抬头,看向谢昭宁。
“姑娘……你说我能救我儿吗?”
谢昭宁看着他。
“我能让你说出真相。剩下的,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撑到我们找到他的那一刻。”
张德年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微臣愿作证!三年前,是皇后授意周崇文伪造军饷账册,陷害镇北王府贪墨!也是她,指使血河寨劫杀巡查御史!”
另一人接话:“微臣也愿作证!去年冬,是皇后命太医毒杀先皇宠妃,只为灭口!”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皇后脸色铁青。
她突然笑了。
“好,很好。你们都要跟我作对,是不是?那就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她伸手探入凤袍袖中。
萧景珩立刻喝道:“拦住她!”
两名亲卫冲上前。
但她只是掏出一枚玉哨,放在唇边。
吹了一下。
声音极短,尖锐刺耳。
谢昭宁手指一颤。
那是《破军引》的起音。
禁曲的第一个音。
有人在远处回应了这个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