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蹲在探方里,刷子轻轻扫过那枚青铜物件表面的浮土。七月的岐山像个蒸笼,汗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黄土上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小秦,有发现?陈教授的声音从探方上方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像是青铜器残片,但形状...秦昭用毛刷继续清理,突然停住了动作。泥土下露出的不是预料中的鼎足或爵耳,而是一枚婴儿乳牙的形状,牙冠上螺旋状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他的指尖刚触及那枚青铜乳牙,一阵刺痛便顺着指腹窜上手臂。秦昭猛地缩回手,发现指腹被划开一道细口,血珠渗进青铜纹路里,竟像被吸收般消失不见。
怎么了?陈教授蹲下身,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
没事,划了一下。秦昭用纸巾按住伤口,却没告诉导师,那枚青铜乳牙在他松手的瞬间,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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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临时库房里,秦昭独自整理出土文物。考古队的其他人去县里聚餐了,他借口胃疼留下来。灯光下,那枚青铜乳牙被单独放在铺着绒布的托盘里,牙根处细如发丝的铭文在强光下若隐若现。
秦昭戴上手套,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些符号。它们不像西周金文,倒像是...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姐姐笔记本上画的古怪涂鸦。这个联想让他心头一紧——姐姐林昭已经失踪二十年了,就在那场震惊全国的铜锈儿童集体失踪案中。
β...他不自觉念出铭文的形状,突然,库房的灯泡滋滋作响。秦昭抬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的手拉扯。他手背上的汗毛根根直立,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青铜乳牙无声地浮空而起,在离托盘约十公分处缓缓旋转。秦昭想后退,却发现双脚像生了根。旋转的青铜牙突然射出一道青光,正中他的眉心。
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进颅骨搅拌。秦昭跪倒在地,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他的视野变成青灰色,看见无数细如蛛丝的青铜色光线从自己体内伸出,与库房里的每一件金属物品相连。
最粗的一根光线,通向他的左手掌心。秦昭颤抖着摘下手套,看见掌心肌肤下浮现出一个β形胎记,正随着脉搏明灭,如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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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锈病?县医院的医生推了推眼镜,从没听说过这种...
是铜过敏。陈教授打断道,把秦昭的检查报告塞进公文包。老人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拽着秦昭快步走出门诊楼。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昭注意到导师的影子头部位置,突兀地多出一对犄角状的凸起。
教授,我的手上...
上车再说。陈教授拉开破旧的桑塔纳车门,等秦昭坐定后,突然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青铜匕首横在他咽喉前。老人眼中闪烁着秦昭从未见过的冷光: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秦昭的喉结在冰凉的青铜刃上滑动:一枚会发光的青铜牙...还有我手上的胎记...
果然。陈教授收起匕首,从怀里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青铜匣。匣子开启的瞬间,秦昭掌心的胎记突然灼烧般剧痛。匣内铺着红绸,上面静静躺着一颗人类臼齿,牙冠上赫然刻着同样的β符号。
这是你姐姐的乳牙。老人的声音突然年轻了二十岁,二十年前她从考古现场消失前,这颗牙自动脱落了。现在,它为你而震动。
秦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车窗外,三个穿黑色风衣的人正从医院侧门快步走来,为首的女人右眼戴着青铜眼罩,反射着不祥的夕照。
低头!陈教授猛地按下秦昭的脑袋。几乎同时,挡风玻璃炸裂开来,一支青铜弩箭擦着秦昭的发梢钉入座椅头枕,箭尾嗡嗡震颤。
桑塔纳发出垂死般的轰鸣冲上马路。后视镜里,独眼女人不慌不忙地收起手弩,嘴唇开合像是在倒数。秦昭读懂了那个口型——
车身突然向左倾斜。陈教授咒骂着握紧方向盘,但左前轮毂已经化为青铜碎屑,在柏油路上拖出一串火星。
秦昭掌心的胎记突然发烫。他本能地扑向教授,几乎在同一瞬,一支弩箭穿透驾驶座侧窗,钉入他刚才所在的位置。箭头上幽蓝的液体在真皮座椅上腐蚀出一个冒烟的洞。
独眼女人举起右手。秦昭看见她小指上戴着一枚青铜顶针,表面布满与乳牙相同的螺旋纹。顶针旋转起来,发出高频蜂鸣。秦昭体内的青铜光线再次浮现,这次他清晰看见,所有光线最终都指向西北方的天空——那里,黄昏的第一颗星辰刚刚亮起。
桑塔纳撞开路障冲进玉米地。陈教授从座位下摸出把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塞给秦昭:去周原遗址的青铜树坑,把钥匙插进...
话音戛然而止。秦昭转头看见一支弩箭从教授后颈穿出,箭头上滴落的不是血,而是某种青黑色黏液。老人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青铜色纹路,像是有无数微型青铜虫在血管里爬行。
记住...陈教授抓住秦昭衣领的手正在金属化,β不是字母...是两条纠缠的青铜龙...
车窗外传来脚步声。秦昭踹开车门滚入玉米地,听见独眼女人轻笑:第七十八个铜锈之子,终于找到了。
玉米叶划过脸颊的疼痛让秦昭清醒。他拼命奔跑,掌心的胎记越来越烫。身后的追捕者似乎并不着急,像猫戏老鼠般保持着固定距离。秦昭突然明白他们在等什么——等天黑,等那颗西北方的星辰升到天顶。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时,屏幕自动跳出一张老照片:一群孩子站在青铜编钟前的合影,每个孩子右手掌心都朝外,上面有着相同的β形胎记。照片角落,七岁的姐姐林昭正对着镜头微笑,她的瞳孔在闪光灯下呈现出诡异的青铜色。
秦昭的视线突然模糊。不是眼泪,是眼球表面浮现出的青铜色薄膜。当薄膜覆盖整个瞳孔时,他看见了——玉米地上方盘旋着无数青铜色的光带,它们交织成一张巨网,而网的中心,正是他自己。
姐姐...秦昭跪倒在地,感觉体内的青铜基因正在苏醒。第一个金属化的部位是泪腺,流出的泪水在脸颊上留下蜿蜒的铜锈痕迹。
远处传来独眼女人的吟诵声,古老得如同岐山下的西周编钟:青铜骨,锈为血,观星不语三千年...
秦昭掌心的胎记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以他为中心,方圆百米的金属物品同时震颤起来。玉米地里的废弃农机零件、远处高压电塔的钢架、甚至追捕者身上的青铜饰品,全部化为液态金属流,向着秦昭汇聚而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秦昭看见所有金属液体在自己面前组成一棵青铜树的形状。树梢上挂着七十七颗青铜果实,而空缺的第七十八个位置,正与他掌心的胎记完美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