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在登仙楼二楼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浅淡的光影。
炒豆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脚麻利地擦拭着桌椅。
仙师回来了。
她的天，便又完整了。
楼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缓而有节奏。
炒豆儿停下手中的活计，探头望去。
是林姑娘。
还有她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丫鬟，紫鹃。
林黛玉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素面杭绸褙子，下面是淡青色挑线裙。
乌黑的青丝只松松地挽了个纂儿，斜插一根碧玉簪，简简单单，却益发衬得她肌肤莹润，眉目如画。
她面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去未久的薄弱，却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苍白。
反而像是雨后新荷，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清透。
炒豆儿连忙迎了上去，福了一礼。
“林姑娘安。”
林黛玉微微颔首，目光却已经越过她，投向了窗边那道身影。
陈玄依旧是一身青色道袍，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不知名的古籍。
晨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如同上好的暖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听到动静，他缓缓放下书卷，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
林黛玉的心，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陈玄的目光，依旧是那般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像上次那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从发顶，到眉梢，再到那双秋水般的明眸。
他的视线，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要将她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紫鹃站在林黛玉身后，暗暗捏紧了袖口里的手帕。
仙师这目光，未免也太……直接了些。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家姑娘这次，却没有像上次那般，流露出丝毫的不悦与羞恼。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他打量。
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微扬起，带着一种坦然，甚至还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挑衅？
炒豆儿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暗暗称奇。
林姑娘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陈玄的灵觉，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林黛玉。
他并非在看她的容貌，而是在探查她神魂深处，是否有天道反噬留下的隐晦痕迹。
毕竟，强行扭转命数，她才是那个真正的风暴中心。
片刻之后，陈玄微微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还好。
她身上，并无异样。
仿佛那足以让他道基险些崩毁的天道之力，到了她这里，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奇哉怪也。
“仙师。”
林黛玉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次未能将我拆开来细瞧，仙师心中可有遗憾？”
“今日，要不要再试试？”
“噗——”
旁边正端着茶盘过来的炒豆儿，闻言手一抖，茶杯险些脱手飞出去。
林姑娘这话，也太……太大胆了。
紫鹃也是一脸惊愕，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家姑娘口中说出来的。
陈玄看着她那双波光流转的眸子，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哪里还有半分病弱之态。
他淡淡一笑。
“不必了。”
“贫道上次，已经拆过了。”
林黛玉闻言，先是一怔。
随即，那张万年不变的清冷傲娇面容，再也支撑不住。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悦耳，像山谷间乍然响起的清泉，叮咚作响，洗去了这登仙楼连日来的沉闷。
连带着她眼角眉梢那常年不散的轻愁，似乎也淡去了几分。
她伸出纤纤玉指，没好气地白了陈玄一眼。
那一眼的风情，便是见惯了仙家景致的陈玄，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随即，林黛玉也不等陈玄再说什么，径直走到他对面的坐榻边，提着裙摆，施施然坐了下来。
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的局促与不安。
倒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一般随意。
这下，连陈玄都有些意外了。
在这宁荣两府，上至主子，下至奴仆，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疏离？
便是与他朝夕相处，最为亲近的炒豆儿，在他面前，也始终守着那份下人的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
可眼前这个林黛玉……
她似乎，一点也不怕他。
“林姑娘似乎，并不怕贫道？”
陈玄问了出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林黛玉抬眸，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闪躲。
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仙师又不会吃了我，我怕什么？”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几分促狭。
“再说，仙师先前不是已经把我‘拆开’过一遍了么？”
“里里外外都瞧了个仔细。”
“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得。
这个“拆开”的梗，是过不去了。
陈玄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却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丫头，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几分。
炒豆儿和紫鹃在一旁听着这两人的对话，面面相觑，皆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还是那个敏感到一丝风吹草动都要暗自垂泪的林姑娘吗？
这还是那个清冷孤高，不轻易与人亲近的林姑娘吗？
怎么到了仙师这里，就变得……如此活泼，如此大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寻常小女儿家的娇俏？
莫非，仙师那日不仅治好了林姑娘的病，还顺便……把她的性子也给“拆”得变了样？
陈玄看着林黛玉那双含笑的眸子，心中那丝因天道反噬而残留的阴霾，竟也悄然散去了不少。
或许，师父让他入这红尘历劫，不仅仅是为了扭转贾府的气运。
也是为了让他，遇见这些鲜活的，有趣的灵魂。
陈玄见她说的有趣，唇边的笑意也真切了几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水面的浮沫，眼帘低垂，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林黛玉耳中。
“贫道上次，确实是拆过了。”
“只是时辰仓促，看得不甚仔细。”
他顿了顿，抬眸看向林黛玉，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探究。
“听闻林姑娘心有八窍，比那商朝的比干尚多一窍。”
“也不知是真是假。”
“下次若有机会，定要好好瞧瞧，那多出来的一窍，究竟是何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