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陈玄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究竟想干什么?”
云履真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水顺着他杂乱的胡须滴落,他却毫不在意。
“你觉得呢?”
老道士咂了咂嘴,将问题又抛了回来。
陈玄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片恐怖的云涡。
他沉默了片刻,眉心微蹙。
“看这阵仗,像是要渡劫。”
“可他不是已经合道了么?”
“还有何劫可渡?”
合道境,已是此界修士的顶点,与天道相合,逍遥自在,再无雷劫加身之厄。
这是修仙界的共识。
云履真人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原本无劫。”
“他却自己,引来了劫。”
这句话说得玄之又玄。
陈玄咀嚼着师父话里的意思,那张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显露出清晰的困惑。
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着下文。
林黛玉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一双杏眼写满了好奇,看看师父,又看看师兄。
可云履真人说完这句,便又举起了酒葫芦,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陈玄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又是这样。
谜语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他放弃了探究那个所谓的“劫”,转而问了另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此人在京城渡劫,太过危险。”
“师父为何不阻止他?”
云履真人终于放下了酒葫芦,他抬起袖子,随意地抹了把嘴。
“阻止?”
老道士摇了摇头。
“魏无邪那小子,性子比你这头倔驴还要犟上三分。”
“他认定的事情,一百头真龙都拉不回来。”
“老道我若是强行阻止,免不了要跟他打上一场。”
他伸手指了指下方那片安静的城池。
“你觉得,我俩在这儿打一架,跟他在那儿渡个劫,哪个动静更大?”
林黛玉的心猛地一沉。
她听懂了。
强行阻止,结果可能是两个合道境的大能在京城上空大打出手。
那后果,只会比现在更加不堪设想。
“那……那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难道就这么看着吗?”
“等。”
云履真人吐出了一个字。
“等?”
林黛玉不解地追问。
“等什么?”
“等人。”
等人。
这两个字,轻飘飘地从云履真人的嘴里吐出来,落在山巅清冷的风里。
林黛玉微微一怔。
她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远方空无一物的天际,又回头看了看那座被黑云笼罩的京城,满心的疑惑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等谁?”
她刚要追问,一阵悠远而肃穆的梵唱之声,毫无征兆地,自西方的天际遥遥传来。
那声音初时细微,仿佛只是山间的风声。
可转瞬之间,便宏大起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涤荡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周遭那股源于黑云的阴冷与死寂。
林黛玉只觉得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与恐惧,竟被这梵唱声抚平了不少。
云履真人放下酒葫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撇了撇嘴。
“说曹操,曹操到。”
他话音刚落,一抹温润的金色佛光,便刺破了远方的天际线。
那佛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慈悲的暖意,如同冬日里最和煦的一缕阳光。
佛光之中,一道人影脚踏一根九环锡杖,破空而来。
来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面容清癯,双耳垂肩,眉心一点朱砂,神情悲悯。
他明明是以极快的速度飞驰,可给人的感觉,却是不疾不徐,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众生的心头,安抚着一切躁动与不安。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僧便已到了山巅,双脚轻轻落在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带起一丝尘埃。
他手中的九环锡杖轻轻一顿,九个铜环碰撞,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鸣响,那宏大的梵唱之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了空大师。”
陈玄对着来人,微微躬身。
这位空明寺的得道高僧,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阿弥陀佛。”
了空大师双手合十,对着陈玄与林黛玉,温和一笑,算是回礼。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云履真人的身上。
云履真人斜睨着他,没好气地说道。
“和尚,你这腿脚是越来越不利索了,怎的来得这么迟?”
了空大师的脸上,不见半分恼怒,看了一眼京城上空那恐怖的景象,声音平缓。
“看样子,贫僧不是最后一个。”
话音刚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毫无征兆地从东方的天空炸响。
那声音霸道无比,仿佛要将天空都撕裂开来。
林黛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便往陈玄的身后缩了缩。
她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自天边席卷而来。
气浪的正中心,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没有驾驭任何法器。
没有祥云,也没有佛光。
他就那样以纯粹的肉身,撕裂空气,横渡长空,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锐利与决绝。
那股磅礴的气势,甚至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人未至,一股凌厉如刀锋的剑意,便已扑面而来,刮得人脸颊生疼。
下一刻,那道人影在山巅骤然停住。
来人是一个面容古板严肃的中年男子,身穿一袭朴素白袍,背后负着一柄古拙的连鞘长剑。
他双眉如剑,眼神锐利,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让人不敢直视。
昆仑琼华宫,鸠不语。
陈玄的心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
鸠不语落在山头,看都未看云履真人与了空大师一眼。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了远方京城上空的黑暗漩涡,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很是不满。
片刻之后,他才转过头,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
“琉璃还没到吗?”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硬,干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云履真人与了空大师对视了一眼。
老道士的脸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老和尚的脸上,是洞悉一切的无奈浅笑。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棵老松树的枝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