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的剑气,已经刺破了皮肤,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剑尖缓缓渗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妙玉点向林黛玉胁下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她的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能感觉到,那柄悬浮在自己喉前的仙剑,只要再前进分毫,就能轻易地洞穿自己的喉咙。
那上面传来的,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黛玉怔怔地看着悬停在半空中的淬月剑,又看了看满脸惊愕,僵在原地的妙玉。
她赢了。
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那股劫后余生的心悸,很快就被一股更强烈的羞耻感所取代。
妙玉缓缓收回了手,对着林黛玉,再次抱拳。
她看了一眼喉前那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仙剑,目光最终落在了林黛玉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
“妙玉输了。”
“谢师叔赐教。”
她的语气恭敬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这恭敬的声音,落在林黛玉的耳中,却比任何嘲讽都要刺耳。
用御剑术,赢下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未踏入的凡人武者。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她贝齿紧咬着下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随着她心念一动,淬月剑发出一声轻鸣,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了她身后的剑鞘之中。
危机解除,妙玉却并未放松。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林黛玉,等待着这位“师叔”的下一步动作。
林黛玉她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石桌的方向。
陈玄依旧坐在那里,端着茶杯,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那神情,让她心头那股无名的火气,再次翻涌了上来。
然而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委屈。
像是三九寒天里,被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拽出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里。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一层水汽迅速蒙上了那双清亮的眸子。
她有多久没这么想哭过了?
自从跟着师兄修行,她早已不是那个风吹吹就倒,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林妹妹了。
可现在,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大哭一场。
不。
不行。
那也太丢脸了。
林黛玉死死咬着嘴唇,将那股涌到喉头的哽咽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最后狠狠地瞪了陈玄一眼。
随即,她猛地转身。
月白色的狐皮斗篷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就那么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了登仙阁的一楼厢房。
“砰!”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震得整个阁楼都微微发颤。
……
卧房里,紫鹃正睡得迷迷糊糊。
一大早就起来给姑娘备早膳,这会儿正是回笼觉睡得最香的时候。
朦胧间,她感觉有人钻进了被窝,带来一阵清晨的寒气。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了压抑的,细细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委屈到了极点。
紫鹃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她睁开眼,就看到自家姑娘正背对着自己,整个人蜷缩在锦被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好不伤心。
紫鹃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轻声问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自从跟着仙师修行,姑娘的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姑娘这般委屈的模样了。
在这登仙阁里,谁还能给姑娘气受?
林黛玉不说话,只是把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些,哭声也更大了些。
紫鹃见状,更是心疼。
她伸出手,轻轻拍着林黛玉的后背,柔声哄着。
“我的好姑娘,到底是谁惹你了,你跟奴婢说,奴婢给你出气去。”
“是不是……是不是仙师?”
紫鹃能想到的,也只有仙师了。
只有他,才敢给自家姑娘委屈受。
“他欺负人……”
被中传来闷响。
……
院中。
炒豆儿看着林黛玉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小脸上满是茫然。
她凑到陈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
“仙师,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呢。”
陈玄放下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
茶水映出他平静无波的脸。
看来这丫头,是去反省了。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只是淡淡地对面前的两个女孩说。
“你们继续。”
炒豆儿“哦”了一声,看看陈玄,又看看不远处的妙玉,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回院子中央,重新开始扎那让她头疼的马步。
妙玉却还站在原地。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血痕,一丝若有若无的刺痛感,正提醒着她方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
她输了。
输得毫无悬念。
可她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沮丧。
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滚烫的兴奋。
原来,那便是修行的世界。
一柄剑,可以无视距离,无视速度,凭空出现,取人性命。
这等力量,远比她所知的任何凡间武学,都要来得玄妙,来得可怕。
她抬起眼,看向陈玄。
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火焰。
陈玄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你的道,不在于形,而在于心。”
“今日,可有所悟?”
妙玉闻言,身体微微一震。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的每一个瞬间。
林黛玉那看似笨拙,却蕴含着灵力的剑招。
最后那石破天惊,决定胜负的御剑之术。
还有自己……
自己那些浸淫多年,早已成本能的杀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何等的可笑。
师父让她忘掉凡间武学。
她之前只以为是摒弃招式,却不想,是要她连同那颗争强好胜,以杀证道的心,也一并摒弃。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
“弟子,明白了。”
再抬起头时,她眼中的那簇火焰已经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坚定的沉静。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到了庭院的角落,重新摆出了那个枯站的姿势。
只是这一次,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都截然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
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块璞玉,洗尽铅华,等待着真正的雕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