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清雅别致的兰室内,坐着优雅端庄的周老夫人。她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少年写字的手。
少年不疾不徐的写完,拿起轻轻吹了一下墨迹,曼声开口:“周老大人的身体已无大碍,服用过这副汤药,便可痊愈了。”
说着,把方子递给周家的管事梁妈妈。梁妈妈欢喜接过,诚挚赞谢:“楚御医仁心妙手,年纪轻轻,既有高超医术,又有慈悲心肠!”
楚云扬淡然一笑,道:“妈妈言重了,不过是医者本分罢了。”
一直端坐在旁的周老夫人却忽然开口道:“你的心性,像极了一个人。”
楚云扬秀眉微抬,“哦?”
第一次见老夫人,是在凝香苑的匆匆一面,当时不识,彼此并无交集。后面遵六皇子谕令前来给周老大人看诊,先后几次,周老夫人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只是不远不近的在旁关注着她。今日竟遽然与她闲话,还真是,有点意外。
“她也曾如你这般静雅从容,也曾顾念亲人、悲悯苍生……”周老夫人像是慨叹,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里,糅杂着说不出的慈爱和悲凉。
楚云扬的心头一跳,她说的,可是阿宏的娘亲?莫非,她已经知晓自己是女儿家?
是阿宏有意告知,还是她自己看出了端倪?要知道,她扮作男子入宫这半年多,还从来无人识破!这固然跟她的小心谨慎与刻意模仿男子行为有关,还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年龄段,还未到喉结突起的时候。所以,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揭穿。
可她再细品这位周老夫人的意思,倒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只是,那满眼的悲沉,却是狠狠刺痛了楚云扬的心。
周老夫人不过是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像她的丈夫一样早生华发!两人站在一起,活脱脱就像是一对风烛残年的老人!
她其实,无法真正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伤。然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尝过失去至亲的入骨苦痛!她默默凝视着面前这位情绪内敛的老人家,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晟文帝在周远清的奏折上批下一个火红的“准”字!
消息传出,朝野一时沸腾!
周远清大人病体痊愈,不日即将复出!这是天佑他们大晟朝吗?
这可是,他们的枢密使周远清大人啊!
多少人都还记得,那一年,皇帝得胜回朝,百官齐贺,万民同庆!为迎皇帝回朝立下不世奇功的枢密使周远清大人却要挂印归乡!
平心而论,他们也能理解周大人痛失爱女的哀伤,可是,这样经天纬地的国之栋梁却要归隐乡野,他们想不通啊!
虽然,最终皇帝只是准他停朝休养,朝野上下,依然是群声鼎沸!一波又一波的文臣武将,一群又一群的文人士子,聚集在周远清大人的府邸前不肯离去,誓要求见枢密使大人!
直到一道圣旨,皇帝钦赐皇家别院给周大人养病,同时赐下诏书,不准闲杂人惊扰周大人养病!这波热潮,才渐渐熄灭和消散。
时隔十五年,他们惊才绝艳的枢密使周远清大人又要回来了!
他可曾经是大晟朝的文人领袖啊!大晟朝,是要重新振兴和崛起吗?
自然,这震天的沸腾声中并不都是喜庆之声!
“废物!一群废物!全部、全部都是废物!”
萃华宫中,丽妃娘娘一把将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热茶飞溅到跪在面前的宫人脸上、身上,宫人痛得闷哼一声,却不敢躲避,脸上迅速呈现出一片潮红!
常嬷嬷使个眼色,另一个宫人战战兢兢的上前清扫。
“凭什么?凭什么她都死了那么多年,那老不死的说一声要回来,就要象条狗一样摇着尾巴迎他回来?!”丽妃歇斯底里的大喊;“你告诉本宫,到底为什么啊?!本宫不服!本宫不服啊……”
宫人们噗通跪倒一片,个个匍匐于地,噤若寒蝉!
常嬷嬷急红了眼,破音低劝:“娘娘,奴婢的好娘娘,您慎言啊……”
有泪水从眼角涌出,丽妃胡乱抹拭一把,抓过常嬷嬷的手,哑声道:“你,你去,你亲自去把那个不中用的闻宏历给本宫提过来!本宫要问问他,让他娶了穆家的女儿做什么用?!”
“是,奴婢这就去!”
“站住!”丽妃暴喝一声,“还有那个楚云阳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总也传不到?”
“娘娘明鉴,那楚御医实在不好遇着,奴婢都去了数次……”常嬷嬷嗫嚅。
丽妃冷笑,“没用的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想你常嬷嬷在萃华宫也算是个人物了,如此吃瘪倒是让本宫费解!罢了,你自去吴王府一趟吧。”
“是。”常嬷嬷垂着头应了一声,苦着脸匆匆出宫去了。
时已立秋,午后的阳光却依然骄烈如火,烤在马车蓬顶上,车内一片热气蒸腾,熏得楚云扬昏昏欲睡。
这次沈文良大人的夫人所患病症还真有点棘手,说是时疫还算不上,却又带有一定的传染性,倒像是现代的流行性感冒。据说是在道观舍粥所得,这让楚云扬对她多了一份敬重,治疗起来,也格外用心。
连日来,她在各宫娘娘和几个世家中奔走看诊,疲于奔命。此刻更是头疼的厉害!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烤熟。马车的颠簸和摇晃,使她陷入混沌昏沉的迷离状态,恍惚之间,小小的她带着阿宏终于找到了县城。
已是掌灯时分,街上行人渐少,楚云扬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掏出木碗递给亦步亦趋的阿宏,“去,找点吃的。”
阿宏接过木碗,低应了一声:“是,姐姐。”脚步迟疑的走开。
楚云扬则开始四处打量,找寻晚上能落脚的地方。打听到城隍庙就在附近,暗暗庆幸今晚不用露宿街头。
又等了好一会儿,阿宏总算是回来了,端着半碗馄饨汤让她吃。望着那半碗残汤,楚云扬心里有点奇怪,试探着问:“阿宏这么厉害,还能讨得一碗馄饨?”
阿宏顿时红了脸,忸怩了一下才说:“是,别人吃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