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萧云庭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呼啸的风声,清晰地落入山崖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单音节,却蕴含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张谦和巴图对视一眼,不再有丝毫犹豫。他们与剩下的府兵一同,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手臂上,猛地向前一推!
巨大的飞鸢在悬崖边缘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随即,整个庞然大物便一头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裂谷栽了下去!
『殿下!』
小安子的惊叫声被狂风撕碎。
山崖上,所有人都扑到边缘,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巨大的骨鸟被深渊吞噬,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失重感猛地传来。
萧云庭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向上翻涌,耳边是骨架在风中呻吟的巨响,还有拓跋烈因颠簸而发出的无意识闷哼。
他被牢牢地绑在飞鸢的中心,与拓跋烈紧紧相贴。他能感觉到身下这个男人微弱的体温,那是这片冰冷天地间唯一的热源。
飞鸢在翻滚。
天空与深谷在视野里疯狂地交替,雪沫和冰屑劈头盖脸地打来。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操控索,那是用母亲遗弓的弓弦改造而成的绳索,冰冷而坚韧。
他不能慌。
脑海中,关于空气动力学的知识飞速闪过。他必须在飞鸢被撕碎前,找到那个转瞬即逝的『风廊』,抓住那一线生机。
『稳住!给我稳住!』
萧云庭对着飞鸢,也对着自己低吼。
他猛地拉动左手的操控索,飞鸢尾部的十字形尾翼立刻做出了反应,一个巨大的侧翼被强行扭转过来。
『嘎吱——』
骨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翻滚的势头被遏制了,但下坠的速度却更快了!
萧云庭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咬紧牙关,双臂的肌肉贲张,感受着从操控索传来的、狂风的每一次脉动。
他在寻找,寻找那条最平稳的路径。
就是现在!
他感觉到一股柔和而持续的上升力从飞鸢的下方传来。
他双臂同时用力,将尾翼调整到一个微妙的角度。
巨大的飞鸢在空中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猛地一震,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
它乘上了那道无形的风之甬道,开始平稳地向前滑翔。
成功了。
萧云庭大口地喘着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低头看去,身下是翻滚的云雾,他们正在这道天堑之上,向着对岸飞去。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拓跋烈。
拓跋烈的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嘴唇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萧云庭心中一紧,立刻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死寂。
心跳……停了?
不,还没有。他将耳朵贴近拓跋烈的胸口,还能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最后的搏动。
但他撑不了多久了。
在这万米高空,在这简陋的飞行器上,一个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萧云庭的脑子飞速运转。
怎么办?
现代的急救知识在这里根本用不上,他没有除颤器,也没有肾上腺素。
等等……
他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个箱子,除了旧弓,还有几卷帛书和一套奇特的工具。
帛书上画着复杂的人体经脉图,旁边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标注着。原主看不懂,只当是母亲的涂鸦。
但他看得懂!
那不是什么涂鸦,那是精准到毫米的人体解剖图和神经系统分布图!那些标注,更像是一种独特的符号,代表着刺激、抑制、疏通……
那套工具里,就有一包用锦缎包裹的银针。
赌一把!
『拓跋烈,你他娘的给我撑住!』
萧云庭低吼一声,单手维持着飞鸢的平衡,另一只手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锦缎包裹。
他用牙齿咬开绳结,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展现在眼前。
『你不是草原的王吗?这点小事都扛不住?我费了这么大劲把你弄出来,不是让你死在半路上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帛书上的图案。
心脏搏动微弱,供血不足……需要刺激心包经,强行让心脏恢复跳动。
他锁定了几处关键的穴位。
膻中、内关、神门……
高空的风依旧凛冽,飞鸢偶尔还会因为气流而颠簸。
萧云庭的手却稳如磐石。
他拈起一根最长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拓跋烈胸口的膻中穴。
针入三分,他用手指捻动针尾,一股微弱的气流似乎顺着银针传了过去。
他没有停下,又接连取出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其他几个穴位。
他的动作快而准,每一次落针,都带着不容失败的意志。
做完这一切,他停了下来,再次将耳朵贴上拓跋烈的胸膛。
咚……
咚……咚……
那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心跳,竟然真的重新开始,并且一次比一次有力!
拓跋烈灰败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血色。
萧云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看着这个在昏迷中依然眉头紧锁的男人,低声说道:『我说了,我欠你一条命。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他重新握好操控索,目光投向前方。
裂谷的对岸,已经遥遥在望。
那里是一片连绵的雪林,代表着生机。
只要能成功降落,他们就活下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下的飞鸢猛地一沉!
那股一直平稳托举着他们的上升气流,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风廊』散了!
太阳出来了。
飞鸢失去了升力,再次开始下坠,而且是以一种失控的姿态,打着旋冲向对面的雪林。
『抓紧了!』
萧云庭对着昏迷的拓跋烈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操控着尾翼,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哪怕只能多争取一秒。
他要做的不是平稳降落,而是有控制地坠毁。
他将飞鸢的头部强行拉高,用宽大的翅膀去承受主要的冲击力。
下方的树木在视野中飞速放大。
轰——!
一声巨响,飞鸢撞上了一棵巨大的松树,坚固的骨架瞬间断裂。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萧云庭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萧云庭被一阵剧痛唤醒。
他挣扎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和拓跋烈被倒挂在飞鸢的残骸上,四周是断裂的树枝和一片狼藉的雪地。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多处擦伤和撞击造成的疼痛,没有致命伤。
他再去看拓跋烈,对方的呼吸已经平稳有力,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萧云庭解开绑在身上的绳索,和拓跋烈一起摔在厚厚的雪地上。
他刚想把拓跋烈扶起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
萧云庭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雪林中,一队队身穿黑色铁甲、手持强弓硬弩的士兵走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这些人装备精良,行动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绝不是普通的边军。
一个身披银色锁子甲的副将,从队伍中走出。
他看着狼狈不堪的萧云庭,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七王爷,别来无恙啊。』
萧云庭认得他,是京城派来的那个监军刘公公身边的副将,姓李。
萧云庭靠在飞鸢的残骸上,咳出了一口血沫,声音沙哑地开口。
『李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遇险,你不来救驾,反而带兵围困,是想造反吗?』
李副将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弄。
『王爷,您误会了。末将是奉二殿下的命令,特地来为您……收尸的。』
萧云庭的瞳孔微微一缩。
『二哥?』
『没错。』李副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二殿下说了,您和狼王拓跋烈,英雄了得,可惜在北归途中,不幸遭遇雪崩,尸骨无存。真是令人扼腕叹息啊。』
萧云庭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
从他被发配北境,到刘公公的百般刁难,再到如今这支伏兵。
这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连环杀局。
『好一招借刀杀人。』萧云庭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说道,『顺便还能挑起大夏和草原的战争。我死了,拓跋烈也死了,黑狼部落必然会以为是大夏下的手,定会南下复仇。到时候边境大乱,他正好可以向父皇请命,领兵平叛,立下不世之功。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李副将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鼓了鼓掌。
『王爷果然聪慧。可惜,聪明人,总是活不长的。二殿下还说了,您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不该属于您。交出来,我可以给您一个痛快。』
母亲的遗物?
萧云庭心中一动,想到了那把弓,那套银针,还有那块从拓跋烈手中找到的、带着螺旋花纹的黑石。
二皇子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萧云庭说道。
『看来王爷是不肯合作了。』李副将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杀意。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旗。
『也罢。反正都是死人,我自己来搜也是一样。』
他看着萧云庭,一字一顿地说道。
『七王爷,二殿下有令,送您和狼王……上路!』
『放箭!』
随着他令旗的挥下,周围数百名弓箭手同时松开了弓弦。
嗡——!
密集的箭雨,遮蔽了天空,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飞鸢残骸中心的两人覆盖而来。
绝境。
萧云庭看着那片死亡的阴影,将昏迷的拓跋烈护在身下。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
就在箭矢即将及体的瞬间,他怀中那块贴身收藏的黑色石头,突然散发出一阵微弱的、温热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直昏迷不醒的拓跋烈,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