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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天,像是被望江楼的血色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戒严的命令下达到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禁军的甲胄摩擦声取代了小贩的叫卖,寻常百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都夹着尾巴不敢乱吠。

人人自危,因为这一次的敌人,不再是藏在阴影里的“余孽”,而是明晃晃的“外敌”。西域火罗国的刺客,这个名头,足以让任何一场刺杀,都蒙上战争的阴云。

与外界的风声鹤唳不同,御史张镜的府邸,却是一片“祥和”。

宫里派来的太医进进出出,一箱箱名贵的药材流水般地送了进来。皇帝的赏赐更是堆满了半个库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无一不彰显着圣眷之隆。

卧房内,张镜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搭在锦被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

刘院判亲自为他换药,屏退了左右,才从药箱的夹层里摸出一粒蜜丸。

“张大人,这是七殿下送来的,说是能活血化瘀,对您的伤势有好处。”

张镜的眼神动了动,他接过蜜丸,用没受伤的手指捻开,里面藏着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蜡纸。

上面的字迹,只有一个字:『等』。

张镜将蜡纸和蜜丸一同吞下,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地开口。

“有劳刘院判,也请代我转告殿下,镜,明白。”

刘院判点了点头,收拾好药箱,低声道:“大人安心养伤,朝堂上的风,才刚刚刮起来。殿下说,您这『护驾有功』的伤,得养得久一些,养得值一些。”

张镜没有再说话,只是紧闭的眼角,似乎有一丝水光。

他知道,自己这颗棋子,已经落在了最关键的位置上。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等待,等待那把来自朔州的刀,劈开京城的混沌。

……

朔州的风,带着雪粒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的天使,此刻正跪在王府的大堂里,冻得嘴唇发紫,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他面前的萧云庭,穿着一身寻常的棉袍,手里捧着个暖炉,正慢条斯理地听着他宣读皇帝的口谕。

“……陛下口谕,问七王爷,关于西域火罗国近年来的动向,所知多少?望七王爷能为君分忧,尽快具本上奏。”

天使宣读完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着这位传说中被贬斥北境的王爷。

萧云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知道了。天使远来辛苦,先下去歇息吧。此事体大,容我思量数日。”

天使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退下。

大堂里只剩下萧云庭和拓跋烈两人。

拓跋烈将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肉撕下来,递到萧云庭嘴边。

“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你那个皇帝老爹,终于想起你来了?我还以为他把你忘在这冰天雪地里了。”

萧云庭张口咬住羊肉,慢慢地嚼着,眼睛却看着门外风雪。

“他不是想起我了,他是没办法了。太子捅出的篓子太大,京城里没人能替他收拾,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京城之外。”

拓跋烈哼了一声,自己也狠狠咬了一口肉。

“那帮中原人就是麻烦。想杀个人,还绕那么多弯子,结果把自己绕进去了。要是我,直接带兵冲进东宫,把他那个太子哥哥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萧云庭咽下口中的食物,伸手擦了擦拓跋烈嘴角的油渍。

“所以,你当不了皇帝。”

拓跋烈的动作一顿,他看着萧云庭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也不想当皇帝。我只想当草原的王,还有……你的男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灼热气息。

萧云庭的手指顿了顿,却没有收回,反而顺着拓跋烈的脸颊,轻轻抚摸着他被风霜磨砺出的粗糙皮肤。

“拓跋烈,你觉得,我父皇是真的想知道火罗国的事情吗?”

拓跋烈被他摸得有些心猿意马,含糊地回答:“当然是……吧?不然他派人来问你干什么?”

“他想知道,但又不全想知道。”萧云庭收回手,端起温热的马奶酒喝了一口,“他真正想问的,不是火罗国,而是我。他想看看,我这把被他扔在朔州的刀,还利不利,听不听话。”

拓跋烈皱起眉。

“你们中原人的心思,真是比女人的辫子还难解。那你要怎么回?告诉他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要告诉他的,远比他想知道的要多。”

萧云庭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

“太子想用『外患』来脱罪,那我就把这个『外患』,变成一把真正能捅死他的刀。”

接下来的三天,萧云庭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拓跋烈几次想闯进去,都被亲卫拦住。他只能在门外烦躁地踱步,听着里面沙沙的写字声,心里骂了无数遍那个远在京城的皇帝。

直到第三天深夜,书房的门才打开。

萧云庭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将一卷厚厚的奏折,交给了等候已久的天使。

“八百里加急,呈送御前。不得有误。”

……

京城,皇宫,御书房。

萧承德已经两天没有睡好。

望江楼的案子,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大理寺和刑部查来查去,除了能确定刺客的身份,其他的一无所获。

太子被禁足在东宫,整日以泪洗面,递上来的请罪奏折写了一封又一封,言辞恳切,却毫无用处。

他这个做父亲的,何尝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自己儿子的影子。

可他是太子,是国本。若是坐实了太子刺杀功臣、构陷忠良的罪名,整个大夏朝堂都会动荡。

他只能把事情定性为“外敌入侵”,这是唯一的,也是最无奈的办法。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太监总管捧着一卷奏折,快步走了进来。

“陛下,朔州七王爷的万言书,八百里加急送到。”

萧承德精神一振。

“呈上来!”

奏折很厚,打开来,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风骨峭峻,一如其人。

萧承德耐着性子,从头看起。

奏折的开篇,是对整个西域乃至更西边诸国势力的详细分析,从地理、人口、兵力、物产,到各部落之间的恩怨情仇,都写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其内容的详尽和精准,让萧承德都有些吃惊。他这个久居深宫的皇帝,对边境的了解,远不如这个被他放逐的儿子。

他看到了关于火罗国的部分。

萧云庭在奏折中写道,火罗国近年来国力日盛,其王雄才大略,一直有东进之心,常年派遣斥候渗透大夏边境,绘制地图,刺探军情,早已不是秘密。

看到这里,萧承德点了点头,这与刑部的调查结果相符。

然而,当他继续往下看时,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奏折的行文,在不经意间,提到了一个人。

前兵部尚书,王崇。

『……臣犹记,三年前,王崇尚书曾上疏言,火罗国狼子野心,当增兵西线,筑高垒,广积粮,以防不测。臣在北境,亦深以为然……』

『……又记,两年前,王崇尚书再上疏,言西线军备废弛,兵甲老旧,请拨银五十万两,更换兵器,操练新军。然,此事终无下文……』

『……去年冬,王崇尚书第三次上疏,密奏火罗国与西域数个小国结盟,恐有大变,请陛下早做决断。此疏之后,未及一月,王崇尚书便因『结党营私』之罪,下狱……』

奏折的字句,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

可这些事实,落在萧承德的眼中,却像是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王崇!

那个被太子以雷霆手段扳倒,抄家灭族的兵部尚书!

原来,他不是乱臣贼子,而是早已洞悉边境危机的孤胆忠臣!

他那一次次的示警,一次次的请求,都被当成了耳旁风!被谁?被他的好太子,萧云睿!

“军费不足……”

萧承德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想起来了,王崇第二次上疏的时候,太子正在修建东宫的观景楼,耗银百万!

他想起来了,王崇第三次密奏的时候,太子正联合朝臣,罗织罪名,准备对王崇动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是军费不足,是太子的私欲不足!

不是王崇结党,是王崇挡了太子的路!

“好……好一个为君分忧的好太子!”

萧承德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他被骗了!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

为了排除异己,竟然罔顾国家安危!

为了巩固储位,竟然将忠臣良将,打入深渊!

这已经不是党争了,这是在掘大夏的根基!

“来人!”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太监总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传朕旨意!立刻重审兵部尚书王崇一案!命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共同主审!让张镜,以副使之职,协同办案!”

“再去!给朕去王崇的旧宅,去他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给朕一寸一寸地搜!朕要知道,他到底还留下了什么!”

皇帝的怒吼,在御书房内回荡。

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清洗风暴,由皇帝亲自掀起。

很快,消息传来。

在大理寺的严刑逼供下,当年参与构陷王崇的几名官员,心理防线崩溃,招了。

在王崇旧宅的墙壁夹层里,禁军搜出了他留下的所有奏折副本,以及他与边关将领来往的密信,信中,全是关于火罗国异动的忧虑和警告。

人证物证,俱在!

铁证如山!

太子萧云睿,“构陷忠良”、“贻误军机”的罪名,被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消息传到东宫,被禁足的萧云睿当场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他完了。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救他。

皇帝的旨意,一道接着一道,从皇宫发出。

凡是当年参与构陷王崇,打压边防议题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下狱,听候发落!

吏部、户部、兵部……太子一系的官员,被连根拔起。

京城,再一次血流成河。

只是这一次,刀,是皇帝亲自递出去的。

而那把千里之外递刀入京的人,此刻正在朔州的王府里,悠闲地看着拓跋烈驯鹰。

“你那个太子哥哥,这次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拓跋烈将一块生肉抛向空中,猎鹰一个俯冲,精准地叼住。

萧云庭笑了笑,拿起一块温热的毛巾,递给拓跋烈擦手。

“路是他自己选的。我只是,在他摔倒的时候,轻轻地推了一把。”

拓跋烈擦着手,眼睛却一直盯着萧云庭。

“你这一推,可比我一刀砍下去还狠。京城里那些人,现在估计都吓破胆了。”

“这才只是开始。”萧云庭看着京城的方向,眼神幽深,“太子倒了,空出来的位置,会有很多人想坐上去。我那些好兄弟,可都等着这一天呢。”

拓跋烈扔掉毛巾,一把抓住萧云庭的手。

“不管他们谁想坐,最后那个位置,都得是你的。谁敢跟你抢,我就带兵去踏平他的王府!”

萧云庭反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赶来,递上一封新的密信。

萧云庭拆开信,看完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拓跋烈凑过来问:“怎么了?京城又出什么事了?”

萧云庭将信纸递给他。

“我父皇,又给我送了份大礼。”

拓跋烈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

“着七王爷萧云庭,即刻起,节制西线三州兵马,全权处理火罗国一应事宜。另,拨虎狼军三千,划归七王爷帐下,以壮军威。钦此。”

拓跋烈看完,眉头紧锁。

“虎狼军?我听说过,那是京城禁军里最不服管教的一群刺头,都是些犯了事的勋贵子弟,被扔进去等死的。你父皇把这三千废物给你,算什么大礼?”

萧云庭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这是在试探我,也是在警告我。”

他看着拓跋烈,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怕我这把刀太利,会割伤他自己。所以,他给了我一个烫手的山芋,想看看,我是会接着,还是会被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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