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忆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张纸被她攥得发皱,边角的锈色像块凝固的血渍。
雁子站在台阶上,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昨夜香薰盒里翻涌的记忆碎片突然在眼前闪回,小忆衣袖间那缕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护手霜的酸,此刻正随着她的靠近愈发清晰。
进来吧。雁子侧身让出半扇门,值班室的暖黄灯光露出来,在小忆脚边切出明暗交界线。
女孩的鞋尖顿了顿,才抬步进屋,后脚跟在水泥地上刮出细碎的响。
桌上的台灯罩着磨花玻璃,光晕里浮着细小的灰尘。
小忆把纸摊开时,雁子看见她指甲缝里沾着墨渍,左手中指第一关节有层薄茧——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和社区里那些被要求抄写政策的老人很像。
这是...我翻老箱子找到的。小忆的声音发颤,我们小时候一起喂过楼下的三花,逃课去城墙根捡银杏果,还有...还有看流星雨那晚,你说要许三个愿望。
雁子的指尖刚触到纸张,就像被烫了一下。
纸是复印店常见的70克双胶纸,摸起来比普通日记本的内页薄了些。
她顺着字迹往下扫,前两行三花蹭我裤脚蹭字起笔角度,和上周小忆替社区写通知时的分毫不差——连笔尖压出的小凹点都在同一位置。
第三行二字突然重了。
雁子用指腹反复摩挲那两个字,纸张在指节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整本都是打印机仿写的。她抬头时,小忆正盯着她的手,喉结动了动,流星是你自己写的。
小忆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后槽牙咬得腮帮鼓起。
值班室的挂钟滴答走了两格,她才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
打印机的墨是均匀渗透,手写字的压力会变。雁子把纸推回桌面,上周你帮王奶奶抄医保政策,字最后一笔抖了三毫米——因为你手腕旧伤发作。她顿了顿,这两个字的抖,和那天一样。
小忆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手指抠住桌沿,指节泛白:你根本不知道被人塞进别人人生是什么滋味!
他说...他说只要我背熟这些,就能有正常的过去。
他是谁?雁子的声音放轻,像哄受了惊的猫。
小忆的嘴唇动了动,突然抓起桌上的纸要往怀里塞。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
小盾探进半张脸,腋下夹着个银色手提箱,额角还挂着汗:姐,你要的便携笔迹分析仪。
小盾把仪器接上笔记本电脑时,雁子注意到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真实记忆像原生数据流,伪造的是病毒包。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形,你大脑现在能自动标记异常数据包。
仪器扫描到二字时,屏幕突然跳出红色警告。
小盾凑近看了眼,倒抽口凉气:干扰源...是西槐巷的录音棚。他调出另一张图,黑色藤蔓状的信号从二字的坐标点向外延伸,和上周你说的遗忘协会头目常去的地方重合。
雁子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老验发来的消息:西槐巷17号有活动迹象。
她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抬眼时正撞进小忆慌乱的目光。
去我妈旧居喝杯茶吧。雁子突然说,我泡你上次说爱喝的茉莉花茶。
小忆的脚步在旧居门口顿住。
生锈的铁门挂着把铜锁,门楣上的红对联褪成了淡粉色,出入平安四个字还能辨认。
雁子开锁时,金属摩擦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屋内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褪色的蓝布窗帘在风里晃,茶几上的搪瓷缸落着薄灰,阳台的铁栏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雁子倒茶时,故意提高声音:小时候我总爬阳台,我妈说第三根栏杆松了,不让碰。
是第四根!小忆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就捂住了嘴。
雁子从口袋里摸出个银色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沙哑的女声混着电流声传出来:...第三根松了,让雁子别爬...她调出手机里的声波图,你刚才说话的波形,比我妈原话慢了1.2秒。
小忆后退两步,后腰抵在发烫的暖气片上。我背的是剧本。雁子走到她面前,可我听的是心跳。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雁子拉开窗帘,正看见周知远压低帽檐往巷口走,老验的身影从墙根闪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周先生。老验的声音像块磨旧的牛皮,你妻子车祸前最后一句话是我想看雪,可西安十年没下过像样的雪。
周知远的肩膀猛地一颤,转身时帽檐滑落,露出泛青的鬓角:你查我?
我查的是记忆。老验摸出根烟,在指尖转了两圈又收回去,你清除她的痛苦,就当她没存在过?
可记忆不是污渍,是伤疤——你刮掉皮肉,骨头还在痛。
住口!周知远吼得脖子上的青筋直跳,我要她赶净地走!
屋内的小忆突然冲出去,怀里抱着那本伪造的日记。
她在巷口的石墩旁蹲下,划亮打火机。
火焰腾起的瞬间,她的眼泪砸在纸页上,发出的响:我不是她,我也不是你造的。
雁子摸出随身带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李咖啡调的冷萃·6冰融水。
她拧开瓶盖,将水滴滴进火盆。
纸灰突然腾起幽蓝的光,半空中浮起张泛黄的便条——是母亲的字迹:告诉雁子,有人替她记得,就够了。
围观的居民惊呼着后退,只有李咖啡逆着人流走近,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你不用证明给谁看。
雁子接过杯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瓷杯漫上来。我不是证明。她望着火盆里渐渐熄灭的光,始清理门户。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飞。
雁子闭上眼睛,能清晰感觉到脑内那些纠缠了多年的锈斑正在退去——像退潮的海水,露出底下平整的沙滩。
那是只属于她的记忆净土,终于不再被他人的执念侵占。
雁子?李咖啡的声音带着点担忧。
她睁开眼,月光正落在他肩头上。我没事。她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就是...突然想试试主动引导锈斑。
巷口的老槐树上,猫头鹰发出一声夜啼。
雁子望着树影里晃动的光斑,忽然想起阿滤说过的记忆冥想——或许明天,该去调香室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