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石破天惊的“嗯”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永不停歇的石子，在陆宇胸腔里持续荡漾了整整两天。高烧在狂喜和沈清寒带来的那碗粥的双重作用下，奇迹般地迅速退去，虽然咳嗽和虚弱还在持续，但那股从内而外焕发的生机，却让他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我说宇哥，你能不能别笑了？笑得我有点发毛。”陈浩看着对着手机屏幕（虽然屏幕是黑的）第N次露出傻笑的陆宇，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就是，自从沈教授……呃，那天之后，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烧傻了？”张志远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补刀。
陆宇这才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上扬：“有吗？”
“有！太有了！”两人异口同声。
陆宇嘿嘿笑了两声，没理会他们的调侃，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亮起，背景还是系统自带的图片，但他指尖悬空，犹豫着要不要点开那个置顶的对话框。
她答应他了。
可然后呢？
假期已经开始，校园一天比一天空荡。学生们拖着行李箱陆续离校，空气中弥漫着归家的雀跃和离别的淡淡愁绪。而陆宇，却一点也不想离开。
他的家，他的心之所向，就在这里。
他点开对话框，上一次消息还停留在他生病前关于一个数学问题的讨论。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飞快跳动，删删改改，最终发送：
「教授，您还在学校吗？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等待回复的时间依旧煎熬，但心情已与从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卑微的祈求，而是带着甜蜜的、期待的雀跃。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尚有部分试卷未批阅完毕，需滞留数日。」
陆宇的眼睛瞬间亮了！她还在学校！
一个大胆的、炽热的念头几乎是瞬间窜入他的脑海，并且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几乎是立刻回复：「那……等您忙完，我们……能不能一起出去走走？就短途旅行，一两天就好。」怕她拒绝，他又赶紧补充，「就当是……庆祝学期结束？而且我病刚好，需要散散心……」他甚至无耻地用了点苦肉计。
发送。心脏砰砰直跳。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漫长到陆宇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冒进，会不会把她吓跑。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回复来了。
「可。地点你定，不宜过远。」
简单利落的六个字，却让陆宇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
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握着手机，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
“又怎么了？中彩票了？”陈浩被他吓了一跳。
“比中彩票好一万倍！”陆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开始飞速查阅周边的旅行攻略，“帮我看看，附近哪里适合……嗯，散心？安静一点，风景好一点的！”
接下来的几天，陆宇一边养病，一边像个最精密的策划师，规划着他们的第一次“旅行”。他查阅了无数资料，对比了各种路线，甚至偷偷咨询了旅行社，最终选定了一个距离南江市两小时车程的古镇。那里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有宁静的河流，节奏缓慢，适合散步和……独处。
而沈清寒，似乎真的被大量的试卷拖住了脚步。陆宇不敢过多打扰她，只是每天会发一两条不痛不痒的信息，比如「教授，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我发现一家不错的粥铺，您批卷子别忘了吃饭」。
她的回复一如既往的简洁，有时是「嗯」，有时是「知道了」，最多加一句「你也是」。
但陆宇却能从这极致的简洁中，品咂出不一样的意味。那不再是师长的敷衍，而是某种……默认和默许。甚至有一次，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您大概还要忙几天？」，她竟然回复了一个相对具体的时间：「后天下午可结束。」
这种变化微乎其微，却足以让陆宇心花怒放，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的甜蜜。
终于，到了沈清寒批阅完试卷的那天。
陆宇提前一小时就等在了教师公寓楼下。冬日的午后阳光稀薄，却带着暖意。他穿着新买的驼色大衣，围巾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手心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出汗。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走出公寓大门时，陆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今天没有穿那些过于正式的职业装，而是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深色的长款毛呢外套，围着他之前见过的那条灰色羊绒围巾，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鼻梁上架着眼镜，少了几分讲台上的锋利，多了几分学者的温雅和……一种让陆宇移不开眼的柔和。
她看到他，脚步顿了顿，似乎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走了过来。
“教授。”陆宇迎上去，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嗯。”沈清寒应了一声，目光在他明显精心打扮过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移开，“等很久了？”
“没有没有，刚到。”陆宇连忙接过她手中并不重的行李箱，“车我已经叫好了，直接去车站。”
去古镇的大巴车上，气氛起初有些微妙的沉默和尴尬。
陆宇绞尽脑汁地想找话题，从窗外的风景谈到刚才路过的建筑，再到最近看到的一篇数学论文。沈清寒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目光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但渐渐地，随着车辆驶出市区，融入冬日的田野，那种紧绷的尴尬似乎慢慢消散了。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校园环境，脱离了教授和学生的身份标签，又或许是窗外开阔的风景让人心情放松，沈清寒的话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
当陆宇提到一篇关于分形几何在图像压缩中应用的论文时，她甚至主动接话，谈起了自己早年接触曼德博集合时的趣事，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眼角眉梢却染上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回忆的柔和光彩。
陆宇痴痴地看着她难得的生动，只觉得窗外的阳光都仿佛更明亮了几分。
两个小时后，大巴车抵达了古镇车站。
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冬日疏朗的阳光洒在静谧的河面上，泛着粼粼金光。空气清冷干净，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
预定的是一家临河而建的小客栈，白墙黑瓦，木质结构，推开窗就能看到河水和往来摇橹的小船。
拿到房卡，是两个相邻的单间。
放下行李，稍作休整，两人便出门沿着河岸散步。
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没有了课堂的紧张，没有了学业的压力，也没有了那些需要避讳的目光，只有脚下石板路的微响，流水潺潺的声音，和偶尔从身边经过的、同样悠闲的游客。
陆宇的心，像是被温泉水包裹着，温暖而熨帖。他偷偷侧头看身边的沈清寒。
她似乎也放松了下来，步伐不急不缓，目光掠过那些古老的拱桥、斑驳的墙壁和挂着红灯笼的檐角，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的宁静。
“以前很少来这种地方？”陆宇轻声问。
“嗯。”沈清寒微微颔首，“读书时只顾着钻图书馆和实验室，工作后更没时间。觉得是……浪费时间。”
“现在呢？”
沈清寒沉默了一下，目光从一座石桥上收回，落在身边年轻人明亮而期待的眼睛上，轻声道：“现在觉得……偶尔浪费一下，似乎也不错。”
一句话，让陆宇的心跳瞬间失衡。
夕阳西下，给古镇披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外衣。他们找了一家临河的小餐馆吃饭，菜品简单却精致。
陆宇体贴地为她布菜，盛汤。沈清寒最初有些不适，但最终没有拒绝。
饭桌上，他们聊起了更多数学之外的东西。陆宇说起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起家乡的风土人情。沈清寒偶尔也会回应几句关于她求学时的见闻，虽然依旧简洁，却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冰冷的教授。
一种全新的、微妙而亲昵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像河面上渐渐升起的薄雾，朦胧却真实存在。
晚饭后，华灯初上。古镇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倒映在墨色的河水里，宛如一条流动的光带。
他们沿着灯光漫步，肩膀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像微弱的电流，窜过陆宇的四肢百骸。
在一个灯光稍暗的巷口，陆宇鼓起勇气，悄悄伸出手，试探性地、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沈清寒垂在身侧的手背。
她的手指像是被惊到一般，猛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躲开。
陆宇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勇气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小心翼翼地、坚定地，握住了那只微凉而柔软的手。
沈清寒的脚步顿住了。
她转过头来看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巷口昏黄的灯光和他的身影，情绪复杂，有惊讶，有一丝慌乱，但最终，却没有挣脱。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低声说了一句：“……外面冷。”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像是最动人的许可。
陆宇瞬间咧开嘴角，笑得像个得到全世界的孩子。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嗯，冷。”他点头，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和满足，“我帮你暖着。”
两人十指相扣，继续向前走去。影子在青石板上被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冬夜的寒风似乎也不再刺骨，反而吹散了最后一丝隔阂与不确定。
旅途才刚刚开始，而有些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升温到了足以抵御一切寒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