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顶层的风带着铁锈味灌进来,沈如晦攥着那把刻着“殊”字的手术刀,刀刃抵在对面男人的咽喉处。对方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作战服,连左胸的弹痕疤痕都仿制得惟妙惟肖,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寒意,像结了冰的矿洞积水,没有丝毫温度。
“摘下来。”沈如晦的声音被风吹得发裂,刀尖已经刺破对方的皮肤,渗出的血珠在灯光下泛着黑红——是被药物处理过的血,和无面组织军火库里的刻字子弹上的血迹同源。
林殊举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站在假沈如晦的侧后方,战术靴踩在碎裂的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对方的站姿太像沈如晦了,连呼吸的频率都分毫不差,可当风掀起作战服的衣角时,林殊注意到他后腰的枪套位置——比沈如晦常用的偏左两厘米,那是左撇子的习惯,而沈如晦是右撇子。
“沈如晦……你真以为能赢?”假沈如晦笑了,声音里带着刻意模仿的沙哑,却在尾音处泄露出一丝苍老的颤音。他缓缓抬手,指尖触到脸上的硅胶面具,指甲缝里还沾着铜绿色的矿粉,和矿洞三号巷的铜壁成分完全一致。
面具被揭开的瞬间,钟楼顶层的风仿佛都凝固了。林殊的瞳孔骤然收缩,枪口不自觉地垂下——那张脸的左半侧,有块巴掌大的烫伤疤,形状像片烧焦的枫叶,边缘的皮肤皱缩成网,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
是教授。
沈如晦的呼吸顿在喉咙口。这块疤他太熟悉了——十年前在高原兵站,老班长为了救他,左手按在炸膛的枪管上,火药灼烧的疤痕就是这个形状。当时老班长举着缠着绷带的手笑:“小沈啊,这疤以后就是咱们的暗号,在战场上看到它,就知道是自己人。”
现在这道“暗号”,却长在敌人的脸上。
“很意外?”教授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疤,疤痕的褶皱里渗出细小的血珠,“当年你总说这疤像枫叶,我还特意找军医把边缘修得更规整些,没想到……”他忽然凑近沈如晦,声音压得极低,“会用它来骗你。”
林殊的指尖扣紧扳机,枪托抵在肩窝的旧伤处,传来熟悉的钝痛。他想起老马气管里的三叶草标本,叶片脉络指向的位置,正是教授当年在高原兵站的宿舍;想起林雾药瓶下的“无面”压痕,刻痕的深度与教授常用的刻刀完全吻合;想起叶青蔓用口红画的箭头,尖端直指的沈如晦办公室第三格抽屉,里面藏着教授退役前的最后一份体检报告——报告显示他的血型,与无面组织首领的dNA完全一致。
所有线索像散落的拼图,此刻终于在教授脸上的疤痕处拼合。
“林雾在你手里。”沈如晦的刀刃又进了半分,血顺着教授的脖颈流进作战服的领口,“他的录音笔,他的画具盒,他藏在矿洞的密码……都是你逼他留的。”
教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笑出声:“他是个好苗子,比你当年机灵。知道用三叶草的脉络画地图,知道用摩斯密码变体传递消息,甚至知道在手术刀上刻你名字的仿品……可惜啊,终究还是太心软。”
他的目光扫过林殊手里的枪,忽然提到:“你哥哥的心脏,现在就在钟楼地下三层的培养舱里。林殊,你说要是把它移植到沈如晦身上,会不会出现排斥反应?毕竟……他们俩的基因序列,可是我亲手调整过的。”
林殊的枪口猛地抬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教授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他最痛的地方——林雾的失踪,林殊的“死亡”,沈如晦被篡改的体检报告,全都是教授布下的局,而他们像提线木偶,一步步走进他画好的陷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沈如晦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想起教授教他战场急救的日子,想起他把唯一的压缩饼干让给自己的寒夜,想起他说“医生的手只能救人,不能杀人”时的眼神。那些记忆里的温暖,此刻都变成了扎进心脏的玻璃碴。
教授的目光飘向窗外,钟楼的指针刚好指向午夜十二点,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顶层回荡,像在倒计时。“你以为当年在高原救你的是我?”他忽然抛出一句,脸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是‘零号病人’!是我用他的心脏组织,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你们俩的命,从一开始就绑在一起,都是我的实验品!”
“零号病人”四个字让沈如晦浑身一震。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能与“零号”匹配,为什么教授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为什么林雾的录音笔里会提到“用你的心脏做实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被救者,而是教授培养的“备用容器”。
林殊突然注意到教授作战服的袖口,有块深色的污渍。他用战术手电一照,污渍呈现出淡绿色的荧光反应——是铜矿区特有的矿物质,与林雾监控录像里袖口的污渍完全一致。教授昨晚去过钟楼废墟,林雾的手势,是做给他看的。
“他在拖延时间。”林殊低声提醒,枪口瞄准教授的肩膀,“地下三层的培养舱有自毁装置,他在等我们动手。”
教授的笑容突然变得诡异:“你们以为找到林雾就能结束?太天真了。无面组织的成员,早就渗透进了省厅的每个角落,包括……”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你们的身边!”
沈如晦的刀刃下意识地收紧,却在最后一刻停住——教授的后颈处,有个极浅的纹身,是三叶草的图案,右叶比左叶长两毫米,和林雾所有标记里的三叶草分毫不差。这不是敌人的标记,是林雾的确认信号。
教授趁着他分神的瞬间猛地推开刀刃,转身冲向钟楼顶层的破窗。林殊的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碎了最后一块玻璃。教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前一秒,沈如晦看到他做了个手势——食指和中指并拢,拇指翘起三十度,正是沈如晦教林雾的“需要手术”信号,只是这次,他的中指故意弯曲了半分,是林雾独有的变体,意为“信任我”。
钟楼顶层只剩下齿轮转动的声音。沈如晦握着染血的手术刀,刀刃上的“殊”字沾着教授的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林殊走到窗边,战术手电的光柱扫过楼下的街道,教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黑暗里,只在地面留下一串沾着铜绿的脚印,指向钟楼的地下入口。
“他是故意让我们追的。”林殊的声音沉了下去,“那个纹身,那个手势,都是在告诉我们,地下三层有更重要的东西。”
沈如晦低头看着自己的作战服,左胸的疤痕处还残留着教授体温的余温。他忽然想起教授刚才提到“林雾心软”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嘲讽,只有惋惜,像一个长辈在心疼晚辈的天真。
所有的爱恨、背叛、真相,此刻都凝结在教授脸上的疤痕里。那道烫伤疤,既是罪恶的证明,也是隐藏的线索;既是他们痛苦的根源,也可能是揭开最终谜底的钥匙。
钟楼的指针又转动了一格,午夜十二点零一分。沈如晦将手术刀插进后腰的刀鞘,转身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战术靴踩在台阶上的声音坚定而急促。林殊紧随其后,手电的光柱在前方的黑暗里劈开一条路,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交织,像两株在风暴里互相扶持的植物。
他们不知道地下三层等待的是什么,不知道教授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不知道林雾是否还活着。但他们知道,必须走下去——为了叶青蔓用生命画下的箭头,为了林雾藏在密码里的牵挂,为了教授脸上那道疤痕背后,尚未说尽的真相。
毕竟,那是刻在骨头上的羁绊,是藏在疤痕里的密码,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走下去的、通往最终答案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