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人被颠簸和折腾了一路。
天边晨光出现时，车队终于抵达了皇城。
没有入城仪式，没有百官在侧。
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宫道，声响在空旷的宫城内回荡。高大的宫墙挡住了天光，在地面投下大片的阴影。车队从侧门驶入，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在紫宸宫的殿外停下。
几名内侍立刻上前，动作放得很轻，将晏北玄从马车里抬出，送入他的寝殿。
早已在殿内候命的太医院全体御医，在看清皇帝那副模样时，人人面色骤变，一个年长的御医手里的药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药材滚了一地。
“噗通——”
所有人齐齐跪下，哭喊声瞬间灌满了整座殿宇。
“一群废物！都给我滚起来！”
萧烈上前，一脚踹在那个哭喊得最响的御医身上，他盯着地上的人，声音绷紧到变调。
“陛下若有半分差池，你们所有人都提头来见！”
整个紫宸宫，立时被愁惨的气氛和浓重的血腥气笼罩。
而戚清辞，只是一个局外人。
他就那么站在殿外，静静看着眼前的混乱。这一切因他而起，却又好像与他毫无干系。他一夜未眠，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一个顶点。
他现在只想回家。
回到将军府，躺上自己的床，睡上三天三夜。
然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当成一场噩梦，全部忘掉。
【行了，人已经送到，我的任务到此结束。】
【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命，也看这群太医的本事。】
【我该走了。】
他这么想着，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戚将军，请留步。”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叫住了他。
是小德子。
这位总管太监，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笑意，只剩下一片化不开的凝重。
“将军劳碌一夜，辛苦。”
小德子深深躬下身子，“陛下昏迷前，有过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
“陛下说，让您……在偏殿住下，暂时不要离宫。”
戚清辞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他回过头，视线直直盯着小德子。
“你说什么？”
【住下？住你妈！老子要回家！】
【那个狗皇帝，都摔成那个b样了，脑子还没摔坏？还不忘把我关起来？！】
【他的占有欲是写在骨子里的吗？！】
“这是陛下的旨意。”
小德子的腰弯得更低，身体几乎对折。
“陛下说，他伤势未愈之前，您……您哪儿也不许去。”
戚清辞的胸口起伏，现在有些后悔浪费吐槽值救这个狗东西了。
“他凭什么！”他咬着牙，字句从齿缝里挤出。
“将军……”小德子满脸为难，声音里带上恳求，“您就当……可怜陛下吧。他现在这个样子，身边要是没个能信得过的人，怕是……怕是觉都睡不好。”
可怜两个字小德子说的非常含糊。
【信得过的人？我？】
【他信我？他信个屁！他就是想看着我！就是想折磨我！】
【还可怜他？谁他妈来可怜我！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戚清辞在原地来回踱步，步子又快又乱。
他知道，他走不了。
萧烈和他手下那群玄影卫，现在已经把整个紫宸宫围得水泄不通。他要是硬闯，下场不会比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好多少。
“好。”
他忽然停下脚步，吐出一个字。
“好。”
“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又冷又硬。
“我住下！”
不就是住下吗？
你现在是个瘫在床上的废物，老子是个能自由活动的人。看看到底是谁折磨谁！
戚清辞憋着一肚子火，被小德子恭敬地“请”进了那间他住过很多次的偏殿。
一进门，他就把自己摔在软榻上，扯过被子蒙住头。
【狗皇帝！王八蛋！】
【等你好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要在你每天喝的茶里放巴豆！在你洗澡的热水里倒满墨汁！把你最喜欢的那几支狼毫笔的笔头全给你剪秃！在你每天要批的奏折上画满王八！】
他一个人在被窝里发着誓，殿门“笃笃”，又被敲响了。
“谁啊！烦不烦！”他火气十足地吼道。
“将军，是奴才。”
小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陛下……醒了，想见您。”
戚清辞：“……”
【还让不让人活了？！生产队的驴也不是这么用的！】
他猛地从被子里钻出来，顶着一头乱发，满脸都写着“别惹我”。
他磨磨蹭蹭地出了偏殿，一步三挪地来到寝殿。
刚一踏入，一股浓重的药味就钻进鼻子里。
晏北玄已经换了干净的寝衣，半靠在床头。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精神倒是比在车上好了一些。那条打了夹板的左腿被绳子高高吊起，缠着厚厚的绷带，姿势有些怪异。
见戚清辞进来，他挥了挥手，殿内所有伺候的宫人便躬身退下。
门被关上，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过来。”
晏北玄对他招了招手，声音还有些虚。
戚清辞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在距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摆出“有话快说”的表情。
“朕让你住下，你不高兴？”晏北玄看着他，直接问。
“不敢。”戚清辞垂下眼，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不高兴？我高兴得想给你坟头草浇开水！再给你烧两个纸糊的我，让你在底下继续关着！】
晏北玄听着他心里的恶毒话，那没有血色的嘴角，反而向上抬了抬。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
“嘶……”
他吸了口气，那点笑意立刻消失，眉头紧皱，整张脸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戚清辞看着他这副自作自受的样子，心里的火气，莫名地顺了一点。
【该！】
【疼死你个王八蛋！听我心声还敢笑！】
“朕知道，你想走。”晏北玄缓过那阵痛，气息不稳地继续说，“想离开天玄城，去江南，买个小院子，再也不回来。”
戚清辞的身体僵住，他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细节都一字不差！
戚清辞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他在计划这些的时候，难道没开防护？
“别猜了。”晏北玄看着他脸上的惊疑，“你那点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朕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朕立刻就死了。”
晏北玄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这样，你就自由了。”
戚清辞沉默。
因为，晏北玄说的每个字，都对。
“可是，戚清辞……”
晏北玄的目光锁住他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很复杂的东西。
“朕为你……连命都不要了。”
“你真的……就这么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