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止戈的心脏狠狠一抽,他几乎不敢问出那个他最恐惧的问题。
街上,几个妇人提着篮子走过,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却一字不落地,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真是好命,白将军前脚刚倒,丞相府的林小姐后脚就攀上了新帝的高枝,转眼就成皇后了……”
“嘘!你不要命啦!可怜那白将军,一片痴心……”
林。
见。
微。
这三个字,狠狠凿进了白止戈的脑子里。
议论声渐渐远去,白止戈却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地,崩塌成废墟。
那个在他怀里温存的女人。
那个对着他撒娇的女人。
那个说上辈子就欠了他的女人。
转眼,就要嫁给他最大的仇敌,成为别人的皇后。
而他,却只能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听着别人对他报以同情的议论。
愤怒,羞辱,背叛……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锥心刺骨的剧痛,在他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要将他的心脏都撕成碎片。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喉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破旧的衣襟。
“大将军!”
刀疤脸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白止戈快要被这巨大的绝望与无力感吞噬的瞬间。
一阵更大的骚乱,从皇宫的方向,骤然传来。
一个负责望风的部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与狂喜交织的古怪神色。
“将军!好消息!”
“宫里……宫里传来消息!”
“新皇后在大婚仪式上,突然毒发!听说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现在宫里乱成了一锅粥!正是我们逃走的天赐良机啊!”
刀疤脸闻言,也是大喜过望:“太好了!真是老天开眼!那个背信弃义的女人,遭报应了!”
白止戈却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是僵在原地,脑子里,只剩下那几个不断回响的字。
毒发。
快不行了。
为什么?
……
梦境里的时间骤然加速。
白止戈只觉得眼前光影流转,景象飞速变幻,待他回过神,已是数年之后。
他不再是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丧家之犬。
边关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冷硬的线条,他治军,屯田,将一片荒芜之地经营得固若金汤。
他成了真正的镇北之主。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份耻辱与背叛深埋心底时,梦境的规则,变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意识从这具身经百战的躯壳里硬生生扯了出来。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伸出手,只能看到一团几近透明的虚影。
他变成了一个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
还没等他理解这一切,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
边关的黄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京城那座他曾无比熟悉,此刻却只剩厌恶的皇宫。
时间倒流了。
他“飘”在半空中,身不由己地穿过一道道宫墙,最终悬停在典礼高台之上。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他恨了三年的女人。
林见微穿着那身刺目的,繁复的大红嫁衣。
他看到宫女端上一盏宁神茶。
他看到她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到在大婚典礼上,她突然弓身,一口暗红的血雾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华美的凤袍。
那不是演戏。
他作为“幽魂”,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体内部,那股暴烈毒性炸开时,撕裂经脉的剧痛!
她倒了下去,倒在了那个他最憎恨的男人怀里。
白止戈发疯似的想冲过去。
他要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穿过了那张苍白如金纸的脸。
他什么也抓不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群惊慌失措的宫人抬走,留下一地狼藉和那个男人癫狂的嘶吼。
这就是……他当年所谓“天赐良机”的真相?
还不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梦境的画面再次飞速切换。
他被困在了那座囚禁她的乾元宫。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完了她这三年的苦楚。
他看到,每一次边关传来他的捷报,或是他的军队又有异动。
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便会暴怒。
可就在皇帝即将下旨调兵遣将,要将他这根眼中钉连根拔除时——
内殿,总会“恰好”传来她病危咳血的消息。
他看到,澹台明彻会立刻抛下所有军国大事,疯了一般冲进去。
他看到,林见微蜷缩在榻上,咳得撕心裂肺,用自己的鲜血与痛苦,死死拖住那个男人迈向边关的脚步。
她用自己的命,在为他争取时间。
他看到,她日渐消瘦,那张曾明艳如骄阳的脸,一点点褪去血色,只剩下清晰的骨骼轮廓。
到最后,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陷在锦被里,生命力正从她身上快速流逝。
【VV,他的情绪波动正在急剧攀升!悔恨值+200!罪恶感+300!】
【这个视角太刺激了!比让他自己经历还狠!这叫什么?旁观者清,旁观者更痛!】
终于,在一个午后。
他“看”到她又一次陷入“昏迷”,随侍的太医只有沈鹤一人。
在确认殿外无人后,林见微那双紧闭的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那只瘦得只剩骨架的手,从被衾下探出,将一枚揉得死紧的纸团,闪电般塞进了沈鹤的掌心。
那上面写着什么?
白止戈发疯似的想凑近去看。
梦境的视角无比“体贴”地放大,让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被展开的纸条。
上面罗列着几个名字,全是他麾下最得力、却也最容易被清洗的旧部。
后面跟着一行字,笔迹因虚弱而显得潦草,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冷静。
“调离京畿,外放地方,避开风头。”
轰。
白止戈的魂魄,被这行字震得粉碎。
听说的“事实”,是她用计。
亲见的“真相”,是她用命。
他每一次在边关的开疆拓土,都伴随着她在深宫中的一次呕血。
他麾下每一个旧部的平安,都是用她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换来的。
滔天的悔恨与足以将人溺毙的罪恶感,在这一刻轰然将他吞没。
他看着榻上那个气若游丝,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的女人,一股冲动攫住了他。
他想抱住她。
他想告诉她,别再撑了。
他想告诉她,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