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温室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云承睿独自坐在案前,面前铺着空白的明黄绢帛。烛火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谢才人今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朝中都在传...娘娘是要效仿武周旧事。他想起苏璃批阅奏章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与云琮讨论政事时默契的对视,心头一阵烦躁。
来人。他对着殿外唤道。
心腹太监躬身而入,见到案上的明黄绢帛时,瞳孔微缩。这种规格的绢帛,唯有起草废立诏书时才会动用。
陛下。太监伏地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承睿执起朱笔,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又蘸,浓重的朱砂如血般艳红。他想起很多年前,苏璃刚被封后时,也是用这样的朱笔在诏书上写下第一个字。那时她的手在抖,是他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写完了册文。
朕...他刚开口,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
二更天的鼓声沉闷而悠长,惊得他手腕一颤,朱笔地落在绢帛上。浓重的墨迹迅速晕开,污了龙袍下摆,像一道狰狞的血痕。
太监慌忙上前:陛下!
云承睿怔怔地看着被污损的绢帛,忽然想起云昭驾崩那夜。先帝握着他的手说:睿儿,苏先生是朕留给你最珍贵的礼物。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信她、敬她、用她。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话的深意。
更衣。他颓然放下笔。
太监伺候他更换龙袍时,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方才是要...
朕要做个了断。云承睿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是当真要写下废后诏书吗?他想起苏璃这些年的付出——推行新政、整顿吏治、培养太子...每一件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就连为云琮选妃,她也是殚精竭虑,日日翻阅各家千金的才德评述。
陛下,太监轻声提醒,娘娘这些年来,确实劳苦功高...
朕知道!云承睿突然暴怒,正是因为知道,才更...
才更什么?他说不出口。是更忌惮?更自卑?还是更...心痛?
他想起今日在东宫见到的那一幕:苏璃为云琮送安神汤,母子二人相对而坐,低声讨论着漕运新政。那样的默契,那样的和谐,让他这个父皇、这个丈夫,像个局外人。
你说,他忽然问太监,皇后她...可曾恨朕?
太监扑通跪地:奴才不敢妄测娘娘心意。
云承睿苦笑。连个太监都不敢回答,可见他与苏璃之间,已经隔了多深的鸿沟。
更鼓又响,三更天了。
他重新执笔,却在落笔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云琼的哭声。小公主似乎做了噩梦,哭喊着要母后。
陛下,守夜的内侍禀报,公主殿下梦魇了,吵着要见娘娘。
云承睿笔尖一顿:皇后呢?
娘娘还在东宫,与太子殿下商议...商议江南科举的事。
这么晚了,她还在为朝政操劳。而他在做什么?在密议废后?
朱笔从指间滑落,在绢帛上划出长长的一道。他看着那道刺目的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璃为了推行新政,被朝中老臣围攻。那时她怀着云珏和云琦,却仍坚持上朝,最后晕倒在丹陛前。
他当时发誓要护她一世周全。
可现在...
把这些都收起来。他疲惫地挥手,今日之事,若有人泄露半句,诛九族。
太监战战兢兢地收起被污损的绢帛,退出殿外。
云承睿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凤仪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他知道苏璃一定还在批阅奏章,或者为云琮讲解政事。
他忽然很想知道,若他真的一纸诏书废了她,云琮会怎么想?云珏和云琦怎么想?云琼会怎么想?天下百姓会怎么想?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会不会后悔?
夜风吹动殿内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在墙上摇曳,像个孤独的囚徒。
而此时的凤仪宫内,苏璃确实还未歇息。她正在翻阅江南送来的学子名册,偶尔提笔批注。案头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安神汤——这是云琮特意让人送来的。
娘娘,女官轻声劝道,夜深了,该歇息了。
苏璃抬头,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太子睡下了?
殿下还在温书,说明日陛下可能要考校功课。
她微微一笑。云琮的勤奋,是她最大的欣慰。
把这些名册收好,她起身,明日还要与陛下商议江南科举的事。
女官收拾案卷时,不小心碰落了一卷画轴。展开一看,竟是云承睿年轻时的画像——眉眼飞扬,意气风发。
苏璃怔怔地看着画中之人,轻声道:收起来吧。
有些过往,终究是回不去了。
而当她熄灯就寝时,温室殿的灯火还亮着。云承睿对着空荡荡的殿宇,一夜无眠。
废后的念头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拔不出,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