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圆月悬在麟德殿的飞檐上,将汉白玉阶照得如同铺了一层薄霜。这是帝后时隔数月首次同席,满朝文武皆屏息凝神,连乐师的曲调都比往日轻柔三分。
云承睿与苏璃并肩坐在御座上,中间却隔着无形的鸿沟。他几次想开口,却在瞥见她清冷的侧颜时咽了回去。案上的月饼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样,却无人动筷。
父皇,母后!七岁的云琼穿着彩衣,像只蝴蝶般扑到御前,琼儿要跳《月宫舞》!
苏璃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轻轻为女儿整理珠冠:小心些,别摔着。
当《霓裳羽衣曲》响起,云琼在殿心翩然起舞。小公主遗传了母亲的身姿,每一个旋转都赢得满堂喝彩。云承睿不自觉地前倾身子,目光紧紧追随那抹欢快的身影。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云琼在做个高难度的跃起动作时,绣鞋不慎踩到裙摆,小小的身子猛地向前栽去。
琼儿!云承睿与苏璃同时起身。
皇帝下意识伸手去接,皇后却已疾步上前将女儿揽入怀中。三人的手在月光下交错而过——云承睿的指尖将将触到女儿的衣带,苏璃的臂弯已稳稳护住孩子,而云琼的小手在空中茫然抓握,最终只握住一缕清风。
可伤着了?苏璃仔细检查女儿的膝盖。
云琼扁着嘴摇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求助似的望向父皇,却见父母之间隔着一步之遥,那距离看似咫尺,实则天涯。
云承睿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袖中。他看着苏璃轻声安抚女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云琮学步摔倒时,他们总是并肩蹲下,一起朝孩子张开怀抱。
传太医。他干涩地吩咐,声音被淹没在乐曲声中。
宴席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云琼被乳母抱去偏殿检查伤势,御座上又只剩帝后二人。月光从殿顶的琉璃窗泻下,恰好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明暗交界。
陛下不必担心,苏璃忽然开口,只是轻微扭伤。
云承睿怔了怔,才意识到这是在对他说话。他斟酌着词句:朕那里有上好的活血膏...
臣妾备着了。她截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个熟悉的瓷瓶——正是他去年所赠。
这时,云琮端着酒杯前来敬酒。少年太子敏锐地察觉到父母间的异样,举杯时特意站在两人中间:儿臣祝父皇母后...岁月安康。
这话说得巧妙,既不说白头偕老,也不提琴瑟和鸣。苏璃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举杯浅酌。云承睿却将酒一饮而尽,辣得眼眶发红。
宴至三更,帝后各自起驾回宫。两列仪仗在分岔路口背道而驰,灯笼的光晕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苏璃回到凤仪宫,发现女儿还醒着。云琼抱着布老虎,小声问:母后,为什么父皇不抱琼儿?
她抚着女儿的发丝,想起方才月光下交错而过的手。若在从前,他定会抢先抱起孩子,还会打趣说朕的公主比月宫仙子还美。
父皇...她轻声道,只是喝醉了。
而在温泉宫,云承睿正对月独酌。案头摆着云琼落下的珠花,他轻轻拾起,仿佛还能闻到女儿发间的馨香。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可要送去凤仪宫?
他摇摇头,将珠花收进暗格。那里还放着散开的同心结,两样旧物相依相偎。
更鼓声穿过重重宫墙,惊起夜栖的寒鸦。云琮在东宫窗前驻足,望着父母宫殿的方向。少年太子手中握着份奏章——是关于修缮江南行宫的请示,朱批处该由谁落印,他犹豫至今。
月光如水,照见麟德殿前汉白玉阶上三个疏离的影子。那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最终消失在各自的宫门深处。
有些裂痕,如琉璃碎纹,看似细微,却再难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