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的朝会,太极殿内正为漕粮改海运的事争执不休。云承睿高坐龙椅,听着底下臣子们吵得面红耳赤,额角突突直跳。自从中秋宴后,他已有月余未曾好眠,每夜闭眼便是那双交错而过的手。
陛下,程砚清出列禀奏,若全面改海运,沿河百万漕工生计...
话音未落,云承睿忽觉天旋地转。眼前朱红梁柱扭曲变形,臣子的声音变得遥远模糊。他下意识想扶住龙椅,手中的朱笔却地落在奏章上,拖出一道狰狞的墨痕。
父皇!云琮第一个察觉异常,箭步冲上丹陛。
群臣惊愕望去,只见皇帝面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十二章纹的领缘。苏璃在珠帘后猛地起身,打翻了案头茶盏。
太医署令孙永贞疾步上前,指尖刚搭上脉便脸色骤变:陛下这是风邪入脑,需立即静养!
混乱中,云承睿恍惚看见苏璃掀帘而出。她今日穿着玄色朝服,金线绣的凤凰在晃动视野中展翅欲飞。他想说什么,却见她已转向云琮:送陛下回宫,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声音冷静得令人心寒。
温泉宫内药香弥漫。云承睿在龙榻上辗转,头痛如万针钻刺。朦胧中有人用湿巾为他拭汗,动作轻柔熟悉。他挣扎着抓住那只手:璃儿...
陛下,孙太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此症最忌心绪动荡。
他怔怔看着跪在榻前的太医,又望向屏风外那道模糊的身影。苏璃正在低声吩咐宫人,语气平稳如常:去东宫取《黄帝内经》来,本宫要查几个方子。
皇后...他虚弱地唤道。
苏璃转身走近,在榻前三步处停住:陛下安心静养,朝务有太子监国。
这话像记重锤砸在心头。他猛地坐起,又因眩晕跌回枕上:朕还没死!
所以陛下更要保重龙体。她微微颔首,臣妾告退。
宫灯次第亮起时,云琮捧着药方前来侍疾。少年太子眼下带着青黑,显然刚处理完积压的奏章。
父皇,他小心翼翼递上药碗,母后亲自核对了药方。
云承睿瞥见碗沿淡淡的朱砂痕迹——那是苏璃批阅奏章时惯用的颜色。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染了风寒,她总是亲自试药,还会偷偷在药里加一勺蜂蜜。
你母后...他哑声问,可还说过什么?
云琮垂眸:母后说,江淮漕运改制暂缓,等父皇痊愈再议。
这话听着体贴,却暗藏机锋。云承睿清楚记得,今早朝会上苏璃是主张立即推行海运的。如今他病倒,她反倒叫停改革,这是示弱还是...以退为进?
夜半头痛再犯时,他恍惚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有人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指法娴熟如故。他闭眼装睡,嗅到那人袖间清冷的墨香。
娘娘,孙太医在帐外低语,陛下这病...似是积郁成疾。
按摩的手指微微一顿。良久,苏璃的声音响起:用安神散吧。
翌日清晨,云承睿在药香中醒来。枕边放着本《黄帝内经》,书页停在与头风相关的篇章。他认出那是苏璃的笔迹,页脚还批着二字。
陛下,内侍禀报,娘娘今早下令,将中秋宴的用度拨给了太医署。
他怔了怔,忽然想起昨晚朦胧中听到的对话。原来她深夜前来,不止为他按穴缓解...
传朕旨意,他挣扎着坐起,重修感恩寺。
内侍愣住:陛下,太医说需静养...
朕就是要静养!他抓起药碗掷在地上,都退下!
瓷片碎裂声中,他看见屏风后衣角一闪。那玄色凤纹,他再熟悉不过。
当夜,感恩寺连夜动工的消息传入凤仪宫。苏璃正在批阅云琮处理的奏章,闻笔尖微顿。
母后,云琮担忧地问,父皇此举...
陛下想修,便修吧。她淡淡批了个字,从本宫用度里拨三成。
烛火跃动,映着奏章上新鲜的墨迹。在那份关于漕运改制的奏报旁,她添了一行小字: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而这东风,如今正病卧温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