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庸昏迷不醒,如同往生纹身店骤然熄灭了一盏最亮的灯。尽管邪阵已破,画皮仙伏诛,但那份沉重的寂静,却比以往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店内的草药香似乎也淡了许多,只剩下时光缓慢流淌的沙沙声。
陈默坐在柜台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徐庸那杆已无火星的铜烟袋。烟袋冰凉,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徐庸的沉静气息。他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沉重。不再是被庇护的学徒,而是这方天地、这条老街、乃至这座城市阴影面唯一的“守夜人”。金煞之力在经脉中愈发凝练流转,背后偃月刀痕灼热,既是力量,也是烙印,提醒着他与幽冥圣教不死不休的因果。
徐晓雯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话语,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徐庸床前,小心翼翼地喂水擦身,或是在后院默默打理那些爷爷珍视的草药。她的眼神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女的天真,沉淀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与哀伤。她知道,爷爷倒下,能依靠的只有陈默哥,而自己,也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偶尔有熟客上门,询问徐师傅的状况,陈默只以“静养”搪塞过去,独自处理一些简单的问询和小麻烦。他的手法日渐纯熟,对阴阳绣的理解也更深,但那份源自徐庸的、举重若轻的从容,仍需时日磨砺。
这天夜里,乌云蔽月,天色阴沉得厉害。一场秋雨似乎酝酿已久。陈默检查完门窗,正准备打烊,店外却传来一阵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踉跄着冲了进来。他约莫五十岁年纪,穿着沾满泥泞的工装,头发花白凌乱,脸上毫无血色,双眼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滚圆,瞳孔涣散。他一进门就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濒死的野兽。
“救……救命……有鬼……有鬼啊!”男人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裂。
陈默眉头一皱,上前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且能感觉到对方三魂七魄震荡不休,阳气微弱,确实是被极大的惊吓冲了魂。他渡过去一丝温和的金煞之力,稳住对方心神,沉声道:“别慌,慢慢说,发生了什么?”
感受到那丝暖意,男人稍微镇定了一些,但恐惧依旧刻在脸上。他死死抓住陈默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颤抖着指向门外漆黑的方向:“镜……镜子……我老婆……她在镜子里……变成了……变成了另一个人!血……全是血!”
镜子?变脸?陈默心中一凛,瞬间联想到之前的“无面女”诅咒。难道幽冥圣教还有残党?或是新的邪术出现?
“在哪里?你家里?”陈默追问。
“不……不是家……”男人猛摇头,脸上恐惧更甚,“是……是西郊……柳河村……老宅……我们回去……收拾老宅……”他像是想起了更恐怖的事情,身体抖如筛糠,“不止我老婆……村里……村里好几家……都……都出事了!镜子……晚上不能照镜子!”
柳河村?老宅?镜子邪祟?陈默迅速捕捉关键信息。他稳住男人,详细询问。
男人断断续续的叙述,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柳河村是个即将拆迁的偏远村落,大部分村民已搬走,只剩几户老人和像他这样偶尔回去收拾旧宅的。大约一周前,怪事开始发生。先是有人晚上在老宅的旧镜子里看到模糊的鬼影,接着,有人发现镜中的自己会突然变得陌生、狰狞,甚至……镜子里会渗出鲜血!最近两天,更是有人声称在镜中看到了已故的亲人,并被其引诱,险些出事。男人的妻子昨晚在老宅照镜子时,突然尖叫昏厥,醒来后神情恍惚,时不时对着空气说话,声称自己才是“假的”,镜子里那个才是真的。
“血月……对!是血月!”男人突然想起什么,惊恐地指着窗外阴沉的天色,“老人们说……上次出现这种血红色的月亮……还是几十年前……村里……村里死过很多人!”
血月?陈默抬头望向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这绝非巧合!柳河村的异变,恐怕与幽冥圣教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是那位神秘教主在徐庸重伤后,开始的新一轮反扑!而且,这次的目标,似乎不再是单个个体,而是……整个村落!范围更广,手段更诡谲!
必须立刻前去查看!
陈默安顿好近乎崩溃的男人,让他暂时在店里休息。他转身进入里间,快速准备必要的器物:特制银针、破邪符箓、定魂香,以及徐庸之前留下的几样应对镜魅幻术的特殊药粉。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徐庸,低声道:“徐伯,又有事了。我会处理好的。”
当他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徐晓雯从后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担忧:“陈默哥,你要出去?很危险吗?”
“嗯,西郊有点事,我去看看。”陈默不想让她担心,尽量语气平静,“你看好店,照顾好徐伯。我尽快回来。”
徐晓雯咬了咬嘴唇,没有多问,只是用力点头:“你小心点。”
陈默深深看了她一眼,推开店门,迈入浓稠的夜色之中。秋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凉的雨点打在身上,带着一股泥土和腐朽的气息。
就在陈默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不久,往生纹身店二楼,徐晓雯房间那面梳妆用的老铜镜,镜面之上,毫无征兆地,悄然浮现出一抹极淡极淡的……血色月影。
而床上昏迷的徐庸,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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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