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叹息仿佛抽走了星海间最后的光,余音未散,何初帆脚下的土地便已然沸腾。
他刚刚踏出那片庇护了他许久的森林——这林中古阵曾以星辰之力封印他的神能,而今一越边界,天地感应骤起,沉睡在骨髓深处的力量如野兽咆哮,逆冲经脉,奔涌不息。
脚尖触及外界焦土的瞬间,一股压抑不住的神力便如火山喷发,冲天而起的蓝色烈焰瞬间染透了半边天幕,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熔化的腥气与焦土燃烧的苦味。
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他脸颊生疼,耳中嗡鸣如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觉醒哀鸣。
大地随之剧烈震颤,脚下砂石跳动如活物,裂缝如蛛网般蔓延,发出沉闷的“咔嚓”声,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被惊醒,正以脊骨撞击大地,发出愤怒的咆哮。
几乎同一时刻,远方那座矗立于地平线上的宏伟城池中,三道刺目的金光撕裂长空,破空之声尖锐如鹰唳,划破死寂荒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射而来。
金光散去,现出三道气息渊渟岳峙的身影。
他们悬浮于空,身着统一的玄黑道袍,袍上金线绣着日月星辰,随风微动,竟似真有星轨流转其上。
威严而冷漠,如天罚之使。
每一人的气息都远超凡俗,赫然皆是踏入了十阶领域的顶尖修士。
为首那人面容枯槁,皮肤如干裂树皮,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手中托着一方古朴的青铜符印,符面刻满晦涩符文,隐隐有血光渗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被蓝焰包裹的何初帆,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如同九天之上的神明在宣读判决:“异类现世,天道不容,当诛!”
话音落,三人动了。
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那方青铜符印骤然光芒大盛,自符印中竟飞出九条由纯粹法则之力凝聚而成的漆黑锁链。
锁链之上符文流转,每一道都如活蛇般蠕动,散发出镇压神魂的恐怖气息。
它们破开虚空,发出“嗤嗤”的撕裂声,如九条择人而噬的黑龙,分别锁向何初帆的四肢、躯干乃至无形的识海。
这正是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九重锁神链,一旦被缚,神魂皆灭,再无挣脱可能。
“吼!”何初帆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面对绝境,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
他单手紧握那柄漆黑如夜的骨刃,刃身冰冷刺骨,仿佛能吸走掌心的温度。
体内刚刚觉醒的神力毫无章法地疯狂催动,风、火、雷、水四系元素在他周身汇聚成一个狂暴的漩涡,呼啸声如千军万马奔腾,电光在火舌间跳跃,炸出刺鼻的臭氧味,水汽凝成冰晶又瞬间汽化。
蓝焰与元素漩涡交织,悍然迎向当头压下的锁链。
然而,神力虽强,根基却未稳。
这股力量对他而言,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狂暴的能量在他尚未完全适应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自四肢百骸传来,肌肉如被千万根钢针穿刺,骨骼咯咯作响,让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元素漩涡的威力也因此大打折扣,与锁链碰撞的瞬间便被寸寸瓦解,爆裂的气浪掀飞碎石,刮过脸颊如刀割。
更糟的是,他强行催动力量,引得右臂中潜藏的黑暗能量一阵翻涌,缕缕黑气如毒蛇般缠绕而上,触感阴冷滑腻,侵蚀着他的理智,耳中传来凌罗那魅惑而冰冷的声音:“主人,你控制不住的,让我来……”
“闭嘴!”何初帆咬碎了钢牙,鲜血顺着嘴角流下,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他宁愿战死,也不愿再被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支配。
他强忍着经脉断裂般的痛苦,试图再次凝聚火焰反扑,可终究是强弩之末。
神力耗尽的空虚感如潮水般涌来,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焦土上,溅起细尘。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烁着死亡气息的锁链突破他最后的防御,直逼他脆弱的脖颈——寒意已贴上皮肤,仿佛死神的指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天地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风停了,焰凝了,连时间的流动都仿佛迟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雪白得不染尘埃的剑光自天外而来。
它无声无息,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却仿佛蕴含着斩断世间一切法则的锋锐。
剑光飘然落下,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抚摸,带着一丝极淡的梅香,拂过空气,竟不留一丝涟漪。
它精准无比地掠过了那九条势不可挡的锁神链。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
九条漆黑的锁链在接触到剑光的刹那,便如同冰雪消融,悄无声息地化作了虚无,连灰烬都未留下。
天地间的一切喧嚣,都在此刻戛然而止。
风停了,云散了,连那三个十阶修士脸上错愕的表情都仿佛被定格。
一道白影飘然落地,不带起一丝尘埃,脚尖轻点地面,竟无半点声响。
她身着一袭胜雪的白衣,三千长发亦是如霜似雪,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发丝间似有月光流淌。
那女子就这么静静地立在何初帆身前,那清冷孤高的背影,宛如一座亘古矗立的雪峰,独自承载着世间所有的寂寞与风霜。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三名惊骇欲绝的修士一眼,只是用一种淡漠到近乎虚无的语气开口:“谁给你的权力,替天行道?”
为首的修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瞬间被愤怒与忌惮填满,厉声喝道:“结天罗锁魂阵!”
其余两人立刻后撤,手中印诀翻飞,欲以三人之力重凝锁链,并激发符印中隐藏的禁术。
然而那女子眸光微闪,指尖轻点虚空——
一道无形剑意跨越空间,直接洞穿为首者眉心。
“不好!她的灵识已凌驾天道之上!”
一人咬牙捏碎一枚血玉,欲撕裂空间遁走;
另一人则祭出一面古镜,镜光流转,竟显化出半道虚影法则……
可还不等施展,女子轻轻抬眼,那古镜轰然炸裂,逃遁之人亦在半空爆头。
弹指间,三名顶尖强者,灰飞烟灭。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转身,那双仿佛映着万古寒星的眸子,落在了尚在喘息的何初帆身上。
她没有停留,缓步上前,指尖轻点,一道银光渗入他体内,暴走的神力如潮水退去。
“还能走吗?”她问,声音依旧清冷。
何初帆咬牙撑起身子,却眼前一黑,差点再度昏厥。
女子轻叹一声,竟俯身将他背起。
夜风凛冽,她踏月而行,白衣翻飞如雪。
身后,三具尸身在星光下缓缓化作尘埃。
直到翻过断崖,寻到一座荒废古庙,她才将他轻轻放下,用干草铺出一方栖身之地。
夜,深沉如墨。
荒山深处,一座破败的古庙成了他们暂时的栖身之所。
何初帆在一阵阵灼人的高烧中惊醒,皮肤滚烫,汗水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堆还算干净的干草上,草叶摩擦脸颊,带来一丝粗糙的触感。
左肩那道被锁链余波撕裂的伤口,此刻竟已被无数银丝般的光线细密地缝合,不再流血,只剩下阵阵麻痒,像是有细小的虫在皮下爬行。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机轻轻按回了原地,柔软却不可违逆。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女子正静静地坐在破庙那唯一完好的窗台上。
清冷的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洒下,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她手中那枚已经碎裂成数块的古老玉佩。
她看得出神,指尖轻轻抚过碎片边缘,仿佛在触摸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往。
何初帆盯着她那头比月光还要皎洁的白发,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你也走过成神之路”。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他们……说你是邪修……可你,为什么救我?”
女子缓缓抬眼,目光从碎玉上移开,落在他的脸上,那眼神如同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湖,倒映着窗外的星辰。
“因为五十年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时间的悲凉,“我也被人像这样围在山巅,听着他们高喊‘清除灾厄’的口号。只是那时候,没有人来救我。”
说完,她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站起身,走向庙门的方向。
“你若想活,明日天亮,随我走。”
夜风吹起门帘,她的身影即将隐没在黑暗之中,却又留下了一句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去的话。
“别问我名字……问了,你也留不住。”
话音消散在风中,人也消失不见。
而在何初帆的意识深处,右臂的黑暗中,凌罗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她救你,不是慈悲……是寂寞。”
那一夜,风不曾停,他的意识也在清醒与昏沉间浮沉。
月光从东窗移到西墙,庙内温度渐降,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天快亮了。
天,终于亮了。
第一缕晨曦刺破黑暗,照进破庙,驱散了些许寒意,也照亮了他脸上的挣扎。
他缓缓坐起身,发现身体的剧痛已经消退大半,力量虽未恢复,但行动已无大碍。
他走到庙门口,女子早已等在那里,背对着他,依旧是那袭白衣,仿佛与这破败的荒山格格不入。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何初帆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
她救我,真是为了我?还是另有所图?
右臂的黑暗中,凌罗仍在冷笑:“她比追杀者更危险。”
可若留下,便是死路一条。
他深吸一口气,踏出庙门。
哪怕前方是深渊,他也只能走下去。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踏出了这座破庙。
他不知道此行的终点是新生还是更深的深渊,他只知道,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活下去的希望。
那条通往未知的山路,在晨曦微光中,蜿蜒向前,仿佛没有尽头。